杜若邻缓慢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从一片混沌梦境之中才苏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刺目而茫然的白。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尽数退去又复涌上来，在一片模模糊糊的疼痛之中，隐约意识到现在她是在医院。
“杜若邻，你终于醒了！”
看见杜若邻睁开了眼睛，病床旁边传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杜若邻下意识想要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但发觉连挪动脖颈都变得有些艰难了。
“你别乱动！刚刚醒，还是好好躺着。”
那人又说了一句。这回杜若邻听出来她的声音，是陈梦琳。好歹是一点一点挪过角度，目光这才落在了病房之中的几个人身上，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连卢佩和姜艺妍都来探望自己，从前她们可是宿舍之中处处针对自己的“对头”，不过现在想起当时的事情，杜若邻心中只剩下淡淡的笑意。
谁不是年少轻狂，在各自还未被打磨的棱角互相冲撞，自然难免有人受伤。但好在疼痛和包容的磨合之间，她们的关系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水深火热。
早不知在什么时候，杜若邻已经在心里接纳了她们，成为自己的朋友，虽然有时仍会因为对方的缺点心生不满，但也深深明白，这才是她们鲜活可爱之处。
“我听你朋友说你突然吐血昏倒了，所有人都吓到了，我有多担心你知道吗？”
祁修也终于松了口气，有些突兀的男声在病房内响起，杜若邻心头一跳，将目光投向了床脚，才发现祁修和朱晨站在那里。
祁修温柔的黑色眼眸看着她，清淡秀丽的眉眼之间写满了心疼和叹息，祁修生来就带有一种谪仙般纤尘不染的气质，即便在此时微微撇眉，也透着一股纯粹洁净。
杜若邻一点一点挪动着视角，缓慢的扫过整个房间，却从一开始满怀期盼的热切，逐渐冰冷下来。
到了最后，她眼中的光芒终于完全熄灭，似乎有些疲倦的闭了闭眼睛。
她的朋友们都聚拢在床前，可是偏偏，那个她最想见到的人却没有到场。
他为什么不来？
他们之间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杜若邻的手指暗暗攥紧，仍旧插着吊瓶针的手背上顿时传来一阵撕扯的疼痛，祁修向来心细，瞥到她有些异样的眉头，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赶忙宽慰的拍了拍杜若邻的手背。
“怎么了？”
杜若邻只是摇头。
“好好休息吧！先暂时不要上学了，学校那边我会替你处理好的。”
祁修拿起桌面上的病历本，对着杜若邻尽量露出一个温暖和煦的笑容，就转身走了出去。
猛地关上门，祁修脸上的柔和，在此却尽数褪去，化为无尽的晦暗与痛意。
只容许自己暴露了片刻的阴暗情绪，祁修重新收敛起面上的神情，走向了拿化验结果的科室。
才踏进门，便被一声训斥吓了一跳。
“你专业知识到底怎么学的？连这种最基础的都不懂！”
斥人的是一个老医生，看上去很是愤怒，在他身前则是站着一个实习护士，垂着头，不敢说话。
“你好，我来拿化验单。”
祁修的声音暂时打断了二人，老医生转过眼睛，仍旧有些不平的看了祁修一眼，对着面前的实习护士嗤了一声：“还不快点？”
那个实习护士顿时如临大赦，跑到一旁的机器边，拿起化验单，却又不小心失手弄得撒落在地。
她手上边整理着这些化验单，又时不时抬头对比一下电脑，总觉得自己刚才弄错了什么数据。
小护士有些慌忙地从地上捡起化验单，对比了病历卡上的名字，然后抽出了杜若邻的那张，递给了站在窗外的那个男人，看着祁修温柔坚定的眼睛，实习护士只觉得额角上渗出冷汗。
“给你！”
不敢多看，实习护士从中拿出一张给祁修，然后就收回目光，将那堆被弄乱的化验单重新放回台子上。
“好，谢谢。”
祁修拿着化验单走出门，一路上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之前自己略通一些医术，这份化验单上有几个明显低到离谱的指标，尤其是在白细胞和血小板上，都出现了急剧降低。
这种情况最有可能的是……癌症。
祁修只觉得整颗心忽然像是被人猛的揪住了，紧的几乎无法透过气来，目光急急忙忙落到最后一行，看到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顿时面色惨白。
怎么会变成这样？
杜若邻……她还那样年轻，她甚至都没有到二十岁，人生的光阴都还未浪费一半，还有那么多的日出日落都要与她错过。
祁修只觉得这一击迎头重击令他几乎都站不稳，扶着墙，有些虚浮的走，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当时杜若邻躺在病床上，苍白瘦弱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缓缓睁开眼睛的模样。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明明已经疲倦到了极点，支撑到了极点，但是仍然燃起了最后一丝的希冀，然后，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犹如冬日的寒夜之中，发出微弱光芒，但最终却被冰雪覆盖的一根火柴。
他不能说出去。
祁修忽然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化验单，恶狠狠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一把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件事情，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不会让那个花季女孩儿每天担心自己的凋零。
直到晚上，祁修才终于能够平复下自己的心情，现在去见杜若邻，也不至于在她面前露出太大的异样。
白日里来探望杜若邻的那些朋友们此时都已经离开了，窗外是静谧的夜色，病房内外都是一片寂静，一片死气沉沉的，如水一般的寂静。
杜若邻多想伸出手触摸这片夜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这一片死气沉沉的湖水之中，不断下沉，头手脚都重的要命，她张开嘴，想要大声呼喊，但灌进来的只是冰冷刺痛的海水。
她的黑天使在哪里？
为什么这一回没有来救她？
祁修推门进入病房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杜若邻唇角带着苦笑的表情。
听见门口响动，杜若邻回过头来，看到是祁修，便又转回头去。
病房内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静。
“祁修哥哥。”终于还是杜若邻率先开口，“真想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祁修没有说话，只是心疼而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孩。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跟你一起谈论音乐，让你教我拉小提琴。”杜若邻忽然笑起来，笑得眼底都浮出泪光，“至少那时候，我的世界里的阳光还是灿烂的。”
“……不要多想了，若邻。等你出院，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的。”
祁修自知这样安慰她的话十分苍白，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检验报告上白纸黑字的诊断结果，藏在口袋中的拳头攥紧了。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情绪，祁修转身去给她倒杯水，杜若邻恰在此时，转过身来，试图去抓祁修的手，却终于落了空。
她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停滞在空中良久。
祁修哥哥……这是在躲着自己吗？
杜若邻的睫毛缓慢颤动，在这一长段的时间之内，她的所有心思都只在宋利圣一个人身上，现在沉浸下来细想，似乎祁修哥哥和自己的接触也越来越少了。
看着那个在眼前不断离去的背影，杜若邻忽然从心头浮起一阵熟悉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在她认识祁修哥哥之前，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祁修回来的时候，看见杜若邻这么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便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在想什么？”
“祁修哥哥，你能不能借我手机，我想看看我QQ，有没有人找我？”杜若邻忽然抬起头说了这么一句。
“你的朋友上午不是都来了吗？谁还会有事找你。”祁修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掏出了手机递给杜若邻。
杜若邻接过来，忙不迭点开了宋利圣的页面。
其实她只是想看看这段时间里宋利圣的动态更新了什么，有没有因为她病倒了而有什么反应。
哪怕知道现在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心存妄想，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点，再给她一点点微光，也足够支撑下去了。
杜若邻的手指飞快在屏幕上划过，祁修走到一旁去拿水杯，也没注意到她看什么。
宋利圣的动态在几天之前的更新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和她之前看见的并没有什么差别。杜若邻心口一松，顿时涌起一阵浓浓的失落感。
有些自嘲的扯起一个冷笑。
是啊，是她亲口提的分手，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她这个前女友而牵肠挂肚？
祁修此时凑了过来，无意中瞥见了屏幕上的名字，顿时心头火起。
还未等杜若邻反应过来，就猛然将手机抢了过去，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拔高了声音骂道：“你怎么还没把他删了？他都把你气吐血了你不知道吗？”
“祁修哥哥，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放不下他。”
杜若邻苦笑。
看着杜若邻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祁修即便是有满肚子的火气，也不忍心对她发泄出来，只能扭头坐到一边，不理会杜若邻。
空气中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杜若邻安分的躺了回去，不久便在疲倦之中沉沉睡去了。
夜色一分一分加深，房间里只剩下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心跳和呼吸，杜若邻的气息逐渐平稳，看来已经熟睡了。
祁修眸光阴冷，看来一眼床上躺着的女孩，终于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是我。”祁修的目光顿了顿，“帮我去查一下那天晚上宋利圣的行踪。”
他本不愿意再想起那天的事情，以为那会是他最后一次染上的污垢。
但是为了杜若邻，他不介意再一次沦陷黑暗，也不介意把无辜的人一起拉去触及那些鲜血淋漓。
只要这一切，都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