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华存收住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大家刚想拍手喝彩,婉转清丽的琵琶骤然扬起,胡琴渐渐转弱,没了声音。
曲调由欢快变得舒缓,若蜻蜓点水漾起的粼粼波光,若飞鸟振翅,落英缤纷。
微眯双眸的皇帝陛下,好像一脚踏入季春时节的御花园,香气四溢,彩蝶缭绕。月季、牡丹、玉兰、腊梅刹那间竞相盛放,四季同辉,比日光更加耀眼夺目。
沉寂片刻的胡琴适时加入,轻灵明快,澄澈悦耳。仿若置身夏夜,耳边蟋蟀鸣叫,微风徐徐带走一天燥热,清心清亮。
皇帝陛下唇角微勾,慨叹道:“当真是,妙哉妙哉!”
话音刚落,华存又再唱道:“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字正腔圆的京都官话,令人有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之感。
皇帝陛下惊喜万分,突地张开眼。
终于听懂了。
殿中众人皆是长长舒了口气,认真聆听华存唱出的每一个字。
“……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一曲终了,琵琶与胡琴逐渐收了尾音。
这一次,真正结束了。
大家却还沉浸在天籁之音里,无法自拔。
良久,皇帝陛下缓缓起身,抚掌称赞,“好!好曲!好词!好歌!”
众人也都纷纷起立,雷鸣一般的掌声随即响起。
这一曲,唱的华存热血沸腾,眼眶含泪。回首他匆匆走过的几十年歌唱生涯,像今晚这般,能够酣畅淋漓高歌一曲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九让他找回了初学歌技时,难以抑制的心潮彭拜。
“好一个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皇帝陛下金口再开,朗声道:“赏!”
能得皇帝陛下赏赐,对于华存来说是无上荣宠,他赶忙撩袍跪地,“草民谢主隆恩。”
“先生快快免礼。”皇帝陛下说着,重新坐下,“先生歌好,谢玉书的词曲更好。也得好好赏赐他才是。”
闻言,赵尧赶紧说道:“父亲,谢玉姝的赏赐,就由儿来做主吧。”
话一出口,皇子昕眉梢跳了跳。
呵呵!看他那猴急的样儿,没准儿他俩真是一对。无意间窥到赵尧秘事的皇子昕,有些得意。然而,微微勾起的唇角很快就又坠了下来。
凭什么与那野种相好的是东谷谢氏,而他只能与看守大平宫的小黄门厮混?
名门贵女与路边野花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皇子昕对荣浩的些些欢喜,瞬间变为厌弃。
皇帝陛下心里咯噔一声。眼角不由自主的瞟了瞟皇子昕,很快就又瞟了回来,望着赵尧,见他眸光郎朗不带丝毫闪缩,便释怀了。大皇子身边怎能没有三两个至交好友呢?况且东谷谢氏一路追随,对他忠心,理应投桃报李,颌首道:“你想要赏赐何物,尽管吩咐小田去取。”顿了顿,又道:“挑些珍稀好药送过。你与谢九郎说一声,待他身子好些了进宫来陪我用膳下棋。”
“是!”赵尧含笑应下。
从谢玉书到谢九郎,足以彰显皇帝陛下接纳了这位谢九郎为大皇子赵尧的腹心。
此言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大皇子赵尧根基越来越稳,柳媞的危机感也越来越重。同时,她也为自己失算而懊恼不已。
从前她认为一切尽在掌握,除去赵矜这块绊脚石,就能做成她想做成的大事,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
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或者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除掉赵矜以后,所有事都不同了。
皇子昕与祚俢,平白无故冒出的大皇子以及重回皇后怀抱的赵旭,还有这个东谷谢玉书!
面都没露,就成功讨得皇帝陛下喜欢的,放眼整个南齐也就只有谢玉书了。
柳媞美目微眯,好在有根还是那个利欲熏心的有根,终究有一样是她能攥在手里,受她控制的。
然而,一个有根远远不够。她还需要更多助力。
裴元逊见他父子聊的热络,就想去偏殿。屁股刚刚离开座位,惠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问道:“你去哪儿?”
“出恭!要不你也一起去?”裴元逊故意恶心她。
惠妍嫌弃的撇撇嘴,松开手,“毛病!”
诶?出恭还成毛病了?
裴元逊趴在惠妍耳边,“难道公主是貔貅?不出恭?”说罢,坏笑着大摇大摆出门往偏殿而去。
惠妍气的两手紧紧攥成拳头,恨恨嘟囔:“哼!好你个裴元逊!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撩起眼皮,正瞅见宁淑妃向她这边望过来。
惠妍忙收起厉色,对宁淑妃莞尔一笑。
宁淑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转到皇帝陛下那儿去。
裴元逊出得门来,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了。回想起方才对惠妍多有得罪,不免有些后怕。跟在引路的宫婢后边,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转念又一想,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都这样了,大不了公主与他和离。
和离更好,也算是逃出生天了!
来在偏殿,有擅长梳妆的小黄门守候在此。桌上摆满了胭脂水粉。裴元逊立刻就把那些担忧与不快抛诸脑后,专心一意的扑粉描眉。
他是惠妍的驸马。惠妍脾性如何,宫中人尽皆知,宫婢把裴元逊带到偏殿就在门外等着。免得惹惠妍不悦。
裴元逊深谙此道,用不着小黄门伺候。专心一意拿笔蘸上黛色细细勾画浓眉,身后有一小黄门怯生生的唤他:“驸马爷。”
这一声驸马爷真可谓是百转千回,勾魂夺魄。
裴元逊心尖儿突突直颤,笔杆一滑,浓郁黛色冲到太阳穴。
谁啊这是?!好好的妆都毁了!
裴元逊大为不悦的转过头,“干嘛?”
嘛字刚出口,裴元逊呆呆愣住。
我的天!宫中还有这般好颜色的……认真看看来人衣裳,这般好颜色的小黄门?但见他十二三岁模样,肤白胜雪,唇若丹朱,眉目如画,腰身比女孩子还要纤细,盈盈不堪一握。
裴元逊不禁为他惋惜,若是女儿身,定能宠冠后宫!
小黄门听他语气不善,马上跪倒在地,“奴婢荣浩,见过驸马爷。”
“哦!荣浩!”裴元逊望着荣浩后颈,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在烛火掩映下泛着晶莹光亮。
怨不得皇子昕倾心于他,真可谓是人间尤物。
“你起来吧。”裴元逊说着,不由自主的欠起身,上前虚扶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