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谁是谁非
庾纯走后，贾充推荐张华任中书令，我本以为贾充推举的肯定没什么好人，可在接触中慢慢发现，这张华竟然是个谦谦君子，而且很有才华。
我甚至看见过几次张华因一些原则直接跟贾充翻脸，而贾充竟然还在赔笑脸。
这让我对贾充这个人产生了疑惑，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能一边谄媚弄权，一边又能推举寒门人才，为什么一边心胸狭隘打击异己，一边又有容人之量。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一直被信任吧……
可为什么一个人能同时做到完全相反的事呢？
再说荀勖，他贪恋权利趋炎附势，跟贾充冯紞他们沆瀣一气，迎合皇帝而没有原则。可他十岁就能写文章，精通音律、法典，他老是跟我说论音乐他只稍逊于阮咸，本来还不服，直到亲眼看到他做的十二律笛。
再像冯紞，也是阿谀奉承之徒，可他却很擅长辩论，年轻时就已博览经史。
我不明白，我实在是不明白！
往后的几天里我也默默地观察着，自诩忠直的很多急躁而偏执，规范礼法的有些自己就穷奢极欲，清高道德的大多都存门户傲慢，寒门干吏更加贪污严重……
在朝堂上，我很难看到一个纯粹的人，这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不是我一直都学错了，为什么无法理解他们……
几天后，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波情绪，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汲郡官员来报，说是那里发现一座被盗的古墓，像是战国时魏国王侯墓冢，里面存有大量卷集，都是当地官员也看不懂的古文字。
当这个消息传来时，朝中一众文臣们非常激动，恨不得立刻扑过去，那可是秦焚书坑儒之前的古籍啊！
秦焚书时烧光了其他各国的史书典籍，彻底消除了各国文脉传承，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都是秦所记载的历史，这里可能有被秦焚毁而消失的古籍！
陛下非常重视，直接命我带人一件不漏的拉回洛阳，召集学士尽快破译。
我马不停蹄地赶到汲郡，来不及跟当地官员客套，直接去到一间仓库，那里堆满了各类书籍，这得拉多少车啊！
可惜时间太过久远，这些竹卷多有破损，更有很多竹简早已散落，胡乱地堆在一起，我嘴角一颤，这一堆得让那些老夫子拼凑好多年了吧……
盗墓的那人没得到什么金银，现在又被抓了，正在唉声叹气，他这糊涂鬼不识真宝，这才真是入了宝山空手而回。
让人生气的是，这家伙在火把燃尽后竟然点燃竹简照明，我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愚蠢而生气，甚至连饭都不想吃了。
简单睡过一夜后，在地方官员的配合下，我带着整整十几车书卷离开了。
离开时我瞥了一眼，这一眼让我好不舒服。
少年勃英姿，天子驾前驱，让这些已埋入半截的老朽百感交集，而他们的百感交集却让我心下翻腾，我本不欲做官却前途似锦，他们争了一世也就仅此而已。
我明白这是欲望带来的痛苦，但这本身就是痛苦啊，他们做了官还嫌官小，那老百姓呢？
如果人人都像皇甫谧老爷子一样，这世界或许真的就没有痛苦了吧，也或许，能再回到尧舜的时代？
当我回到洛阳后，这里已经非常热闹了，这十几车书引来了无数想要研究的学者。
有些是单纯地想钻研没看过的书本，有些想译注以留名万世，只是这事跟我无关，人是循勖挑选的。
我实在看不懂蝌蚪文，也确实不想研究这些，我只想知道结果。
所以我这个秘书丞被人笑话了一顿就负责打杂了，不过这事即使是打杂也与有荣焉。
循勖挑了一些老者我大都没见过，不过出现一个少年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
这少年叫束皙，是张华推荐来的，说是喜欢读书，对古文很有见解。
他双眼明亮清澈，行事温文尔雅，小小年纪就谈吐不凡。后来跟他接触，发现他不管是眼里还是心里都没有铜臭味，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也得到了些许宽慰。
这之后，循勖一边处理政务，一边整理古籍，忙地不可开交，如果仅这么看，这个人却没那么讨厌。
循勖张华商量了一下，禀明陛下打算将内府书籍重新整理，说只主要分类成甲、乙、丙、丁四部，甲部纳六艺文字类，乙部载诸子，丙部记史事，丁部藏诗赋图谶和这些新来的古籍。
于是，我有活干了，而且，我就从没这么忙过……
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整理书籍，每天都头昏脑涨，感觉脑子要炸开了，就不能一件一件来吗？这循勖肯定是看我太闲。
我就这样起早贪黑忙了大半年，虽然忙但真的很充实。
直到那一天，张载途经蜀地写下了《剑阁铭》，陛下命我去刊刻在剑阁山。此去剑阁虽然路途遥远，但我却像灵雀出笼一样开心，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来去一月有余，一路游山玩水，这让我放松了很多，以至于又想起自己是自然之灵，不该是什么人或物的附庸。
回来之后陛下就给我升调了官职，过后的几年里我做过御史管过水利，做事中规中矩不贪不占，只想着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他烦心事一概不去想。
这些年朋友不多但都真挚，旁人也都知道我对事不对人，为人不拘小节却对原则很在意，所以他们做什么都躲开我，他们清净我干净。
而在这几年里我也结婚生子了，山涛伯伯保的媒，我成亲时母亲笑着笑着就哭了，我生子后母亲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其实我也曾去过那座山，只是什么都没了，连洞口都看不见了……
这几年含儿在母亲的照料下变地越来越快乐了，我一直都忘不了嫂嫂说的话，所以一直都在鼓励他做喜欢的事。
他喜欢自然性情平和，也越来越喜欢老庄，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精神的某种延续，这让我稍感安慰。
至于小蝶，我再也没收到过她的消息，在母亲面前也从不敢提。
我好担心她啊。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街上，街上的人不知怎地突然追逐叫嚷了起来，只听有人喊道：“双壁出行，快去看潘安仁啊。”
这京城风气实在浮夸，以看美男为乐，很容易让我想到贲卦。
听说夏侯湛和潘岳，长相俊美文采斐然，被称为双壁，我倒是很久没见过夏侯湛了。
我大跨几步追上人群，果然在一辆马车上看到了他，他和另一人正在对着周围痴女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这另一人就是潘岳吗？果然长的极为俊美，但在我看来他远远比不上父亲，缺少父亲那样的男子气概。
这时夏侯湛回头看到了我，兴奋地朝我挥挥手，而后下车拉着我便要去喝酒。
我们互相见过礼认识一番后，夏侯湛带着我们去了一家酒楼，他们像是常客，径直上了三楼。
酒过三巡每个人都有些醉醺醺的，这时才大胆地说起了话，“孝若兄，自上次一别，好久不见，兄还好吗？”
他一脸的失落，“别提了，延祖兄，我可没你那么好运气，我跟安仁兄像是被人遗忘了，怕是升迁无望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恭维了几句，之后气氛好像有些微妙，酒喝的更凶了。
他们看着很想升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