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吉尔之前已经把能带走的牲畜和杂物都带走了。”
傍晚的时候，送完嘎吉尔他们，阿伊腾格里就扶着许满仓返回了毡房。
许满仓不愿住在船坞里，他觉得住在毡房里更舒服些。
“现在部族剩下的补给够用二十天的。”阿伊腾格里坐在许满仓身侧，低声和他说：“等下一批船队回来，剩下的东西都能一次性带走。”
“哈只儿，我们的人都走了，留在这的东西……”
“带不走的，都烧掉吧。”
许满仓轻声道：“王庭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必然还会派人来打我们。”
“不能把这里的东西留给他们，否则我们即便渡河去了滋兰国，也要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下。”
阿伊腾格里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她能理解许满仓心底的纠结，也不知该用什么话劝慰他。
阿伊腾格里现在能做的，只是陪在许满仓身边，尽可能的缓解他心里的压力。
“呼厨炎大哥最近在做什么？”
许满仓忽然问道：“怎么没见他过来？”
“打扫战场呢。”阿伊腾格里道：“听说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
“哈只儿……”
“我想去看看。”
许满仓打断了阿伊腾格里的话：“他们，应该都在那边吧？”
许满仓所指的他们，自然是自己的生死兄弟。
他这次受伤之后，除了见过一次冥之外，根本就没见过其他人。
再有，他也想去看看之前的战场。
“木墙已经被推倒了，不过还剩下几个了望台。”
阿伊腾格里朝许满仓笑了笑：“我陪你去吧。”
“好。”
夕阳西斜，秋日的黄昏已经有些凉意了。
屋外的草原都已枯黄，左右秋风萧瑟，拂过周围的毡房，吹出几分寂寥。
部族的集结地已经看不到太多的人了。
眼下，哈只儿部的驻地只剩下一万多人，除了在外面打扫战场的将士们之外，部族中只有为数不多的族人还在生活。
但说是生活，实际上都在整理，为即将到来的最后迁徙做准备。
阿伊腾格里搀扶着许满仓，缓缓向前而去，路过一个个毡房，很快走到了战场附近。
远远的，许满仓就看到了那道被推倒的木墙。
之前就是这道木墙挡住了王庭大军的疯狂进攻，无数人的性命都留在了这道墙下。
木墙附近已经看不到尸首了，但留在木墙上那一抹抹深黑的印迹，却见证了曾经发生的血腥。
许满仓缓缓登上了望台，远远的看过去，眼前的空地上，已是一片黑色。
很多将士都在空地上劳作，他们将一些几乎已经腐烂的尸体搬起，放在简易的担架上，抬进丛林之中。
丛林深处，弥散阵阵浓烟，被狂风卷了，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前一片寂寥，处处狼藉，残破的尸体随处可见。
但之前堆积的尸山已经消失了，看来呼厨炎他们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做了大量的工作。
许满仓始终没说话，他的目光左右晃动，最终在木墙的一个角落，看到了一颗插在长矛上，几乎已被风干的头颅。
那是呼马尔的头颅。
“阿伊腾格里，我想一个人走走。”
许满仓轻声对阿伊腾格里开口，阿伊腾格里似乎知道许满仓想做什么，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许满仓的脚步有些蹒跚，却不影响他独立行走。
他脚步沉重的下了了望台，缓缓走到呼马尔的头颅之前，看着这颗被插在长矛之上，双目空洞的头颅，无数思绪在脑中闪过。
如果命运不这么安排，他也没有必要和呼马尔刀兵相向。
最终，呼马尔也成了棋盘上被抛弃的棋子，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子，有着最大野心的王子，还是死在了命运的车轮之下。
“你不应该来的，呼马尔。”
许满仓看着呼马尔的头颅，轻声开口，心中一阵怅然。
“如果你不来，用不了多久，我和我的部族都会从草原上消失的。”
“我从未想过和你争夺王位，可你……还有他们，都以为我有这样的想法。”
“我记得我害死不花之后，也和他说了不少的话。”
许满仓此时伸手，将插在地上的长矛拔起，又将呼马尔的头颅摘下，放在了地面上。
他盘膝坐在地上，没去看左右的一片狼藉，也没去看远处破败的战场，只是直直的看着对方空洞的眸子。
“你我都是棋子，是他们争夺权力的棋子。”
“我想逃出棋局，他们给我用的最后手段，就是让你和我厮杀。”
“我本不想杀你的。”
许满仓轻叹口气：“我甚至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你能成为北狄王，我后面的日子可能会好过的多。”
“可现在，这些只能是奢望了。”
“之前你我都带着面具，没办法说心里话，其实现在想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多算计，把心里的想法都和你说了，事情会不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许满仓此时抬头，视线掠过眼前的战场。
夕阳的余晖照耀，将一切都染的金黄。
那些早已和泥泞融为一体的英灵，此时似乎全都活过来了，正远远的朝他笑。
许满仓虽不知道具体的伤亡数字，但他也清楚，这一战之后，哈只儿部是真的伤筋动骨了。
最后的那场战斗极致血腥，战死的都是哈只儿部的精锐将士，是曾经和他南征北战的袍泽。
“人的命有时真的很渺小。”
许满仓喃喃开口，既像是和呼马尔说话，又像是在自语。
“如果当初我不动手杀了你，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
“你真的快把我逼入绝境了。”
许满仓又看向呼马尔那双空洞的眸子：“如果你继续进攻，我没有绝对的把握能防的住。”
“可你现在看看，会不会觉得你当初的决定很蠢？”
“我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做个局外人而已。”
秋风萧瑟，吹动了呼马尔头颅上衰败的毛发，缓缓飘动。
许满仓抬头，看到几个人正朝这个方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