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彪不耐烦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你回答我,你刚才是不是说,有人克扣了将士们的抚恤银?”
王德化的神情很凝重,因为这件事和东厂的关系很大,甚至说,是由东厂而起。
崇祯皇帝最开始就是派东厂去监察抚恤银发放问题,结果派出去的人,到了地方就知道胡吃海喝,临走的时候还带回不少土特产。
这才有了陈王氏母子进京告状,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东厂一百多人被问责。
掌刑千户高起潜玩忽职守,直接被砍了脑袋,其余人按照情节轻重程度,有的降职,有的挨了军棍,还有的被发配的凤阳守陵。
更可怕的是,锦衣卫彻查之后,山东官员的反应很不寻常。
因为刘泽清等人手握重兵,若将他们逼急了,可是会造反的!
但是刚才听到孙彪所言,似乎他们自己并不知道实情。
孙彪双目赤红,猛地啐了一口血沫:\"你少在这假惺惺!要不是你们厂卫克扣抚恤银,那么多战死的弟兄,连个棺材本都拿不到!他们家里还有婆娘孩子要养活,你们连死人的钱都贪,还是人吗?\"
王德化脸色阴沉:\"孙把总,你怕是被人耍了。抚恤银是兵部申请,户部批复,发到地方衙门和卫所的,跟我们厂卫有什么关系?\"
孙彪梗着脖子说道:\"你们厂卫手段多着呢!谁知道你们怎么贪的!老子在前线卖命,连粮饷都发不全!\"
王德化眼中精光一闪:\"你们粮饷发不全,抚恤银又被克扣,就没想过是你们上头那些军官干的?\"
孙彪突然愣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这……应该不会吧……\"
“什么叫应该不会?”
“俺,俺还没想过……”
\"你——\"
王德化差点气笑出声,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是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愣头青!
他强压怒火说道:\"孙把总,你今年三十八岁了,能在登州卫混到把总,按理说不该这么糊涂啊!\"
孙彪被说得面红耳赤,却仍嘴硬:\"少来这套!杜御史都说了,就是你们厂卫——\"
\"你说杜洋?\"
王德化突然打断他,冷笑道,\"一个七品御史,连兵部衙门都进不去,他怎么会知道抚恤银发放的流程?又怎么确定是厂卫所为?就算他都清楚,那我问你,有证据吗?\"
孙彪顿时语塞,因为他确实没想过这些。
他冲锋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不愿意动脑子。
王德化趁热打铁:\"咱家问你,杜洋是不是还跟你说,只要扳倒骆养性,朝廷就会彻查厂卫,你们的抚恤银就能发下来?\"
孙彪瞪大了眼睛,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王德化摇头叹息:\"真是蠢啊!你们被人当刀使了还不知道!\"
孙彪想了想,说道:“俺们卫指挥使是山东人,为人厚道,不会骗俺的!”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王德化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叙述一番。
孙彪听完后,疑惑道:“陈大勇?他是俺的兵啊!”
王德化赶忙问道:“你可认得他的家眷?”
“倒是见过一面……”
“来人!”
王德化迫不及待地吩咐道:“速速将陈王氏母子请过来,要快!”
紧接着,他又感觉这地方见面不合适,又喊人过来。
“给他松绑,将伤口处理一下,然后找一身干净的衣服!”
“是!”
孙彪看到有人解开自己身上的绳子,问道:“你不怕俺跑了?”
王德化冷笑道:“咱家还在这呢,你跑得掉吗?”
孙彪心中顿时有些气恼,谁能想到,这个死太监还是个高手。
片刻之后,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只不过伤的有点重,走路的时候疼的龇牙咧嘴。
陈王氏母子已经到了,此时正在一处偏房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房门打开的时候,孙彪顿时一愣:“真的是你们?”
陈王氏也愣住:“孙……孙大哥?”
孙彪顿时红了眼眶,说道:“你们怎么在此处?”
陈王氏这才将事情来龙去脉讲述一番,和王德化讲的丝毫不差,而且各种细节更加详尽。
孙彪听完,已经信了七八分,又看着陈小虎,问道:“小虎,是这样吗?”
陈小虎怯生生点了点头,说道:“我还认识了好多大哥哥,他们人很好,教我读书。”
孙彪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才转过身来,单膝跪地:“王公公,俺是个莽撞人,刚刚多有得罪!”
王德化伸手将人扶起来:“现在肯说了吗?”
孙彪用力点头,说道:“原来俺和弟兄们都被蒙骗了,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好!”
王德化先让人将陈王氏母子送回去,然后吩咐人,将刚买的烧鸡,酱牛肉,还有一壶烧酒,全都端上来。
“折腾大半天,你也饿了,先吃点吧!”
孙彪倒是不客气,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灌进肚,然后拿起烧鸡,扯下一只鸡腿大嚼起来。
王德化不紧不慢地看着他,等一只鸡腿下肚,这才说道:“谁派你来的?”
孙彪一边吃喝,说道:“俺属于登州卫左军千户所,俺那边的最高长官就是千户刘琦,此番进京,正是刘千户亲自交代的。”
“我需要你讲的详细些,越细越好!”
孙彪灌了口酒,抹了把嘴说道:\"刘千户说,锦衣卫这帮狗娘养的,把咱们登州卫的粮饷和抚恤银都扣下了。山东总兵刘大帅前去跟朝廷讨要,结果反倒惹恼了锦衣卫,派人来山东打击报复。要是不把锦衣卫扳倒,弟兄们别说粮饷抚恤,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说完他抓起一块酱牛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继续道:\"刘千户给了俺那封血书,说是阵亡将士家眷联名写的。让俺务必亲手交给杜御史,说杜御史是清流,定会在朝堂上为咱们说话。\"
王德化继续问道:\"你们登州卫的粮饷,具体被克扣了多少?抚恤银又是怎么回事?\"
孙彪掰着粗壮的手指算起来:\"去年十月到现在,俺们左军千户所,每月的粮饷都只发七成,最近三个月,只发了五成。\"
\"至于抚恤银,去年登州卫登陆朝鲜作战,仅仅俺们千户所就折了一百多弟兄。按规矩,每人该发三十两抚恤银,可是,据我所知,大部分家眷都没拿到这笔钱。\"
王德化眼中精光一闪:\"你们粮饷减半,抚恤银被克扣,就没人站出来说句话吗?\"
孙彪挠了挠头:\"有倒是有过,可是,俺们千户说了,咱惹不起厂卫,还叫俺们别声张,免得惹祸上身。\"
\"呵!\"王德化冷笑一声,\"屎盆子都扣到咱家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