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骑上摩托,轰鸣而去的大海,我脑海里又想起他那句话:“放心,我有分寸。”
不得不说,他这次还真够机灵。
这次的事,本就是一场局。
局的“眼”在于贝贝。
我们双方,又各有诉求。
我想要的,是贝贝的自由。
索命门的目的虽然还不清楚,可他们既然故意用贝贝设局,也一定有他们的诉求。
如此一来,我们就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在我们谈崩之前,我和对方,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克制。
绝不会轻易动手。
大海正是看出了这点,态度才这么嚣张。
反过来说,他用自己嚣张的举动,替我探明了这点。
看似鲁莽,其实每一步都踩在对方的底线边缘。
简直跟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又恶心人。
不过,这真是大海能有的反应吗?
我以为我对他已经足够了解。
大海并不傻,但他脾气火爆,做事向来直来直去。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认识的大海,绝不该有这种“狡诈”。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道身影。
幺姐!
这或许是她的计划。
大海不过是按照她的每一步算计来执行的。
没再多想,我跟着通传的黑衣人,走进了集贤茶庄。
集贤茶庄,是个庄园,内里的空间自然很大。
我跟着对方在里头左绕右绕,最终来到一处别院。
别院里,楼台水榭,平湖柳堤交织在一起,妆点成一处古色古香的幽静之地。
更添了一分风雅。
抬眼望去,湖中水榭之上,灯火通明。
水榭和岸边,以一条栈道相连。
沿途的路上,每隔一丈,就会点一个灯笼,刚好能照亮整条路。
对方的姿态摆得很足,这代表着对方的重视。
不过,对方越重视,说明事情越难谈。
我定了定神,没被眼前的这些东西所迷惑,跟着引路的人走进水榭中。
水榭里,烛火闪烁,三面挂了竹帘,只剩正对面的一个出入口。
水榭四角,各有一个神情淡漠的索命门人守着。
居中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身着练功服的男人。
男人身后,还摆着一面屏风,上面秀的是太公钓鱼图。
绣面用料上乘,织绣之人的技艺也很不凡,堪称大师级工艺。
且屏风边框所用材料,乃是鸡翅木。
这是一件很珍贵的杂项古玩。
碰上喜爱的人,恨不能藏在保险箱里,永远不见一点光。
对方却这么轻飘飘摆在这儿。
再看端坐的中年男人。
他身材消瘦,表情比其他任何一个索命门人都要淡漠僵冷,鹰鼻,狼目,薄唇。
脸颊凹陷,太阳穴却鼓起。
头发稀疏,唇下却留了胡须。
瞧着好像杂草。
就这面相,简直像是一头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千年僵尸。
我在观察他时,对方也在看我。
他没有选择当前大家常用的坐姿,而是使用了跪坐。
世间坐姿,随着时代更替,发生过许多次变化。
早在春秋秦汉时期,跪坐是主流。
因为那时候衣服不像现在。
虽然有长袍遮挡,可长袍之下的衣物,是像开裆裤一样的造型。
如此,人们选择跪坐,就是为了让长袍挡在前方,不会被人窥视。
当然,人们也不会想看到对方那个坐姿。
毕竟对方不雅观,自己也会觉得受到侮辱。
所以,跪坐是那时的主流,也是礼仪的象征。
除了跪坐,还有箕坐。
箕坐,就是岔开腿。
这是一种很侮辱人的坐姿。
历史记载中,荆轲刺秦王,秦王剑太长,被荆轲追着满大殿跑,不得已绕柱而走。
直到负剑而起,这才击倒荆轲。
那时候,荆轲就选择面对秦王,靠在柱子上箕坐。
把秦始皇气得拔尖而刺。
所以,箕坐等于嘲讽、侮辱对方。
及至魏晋时期,跪坐都还是主流,但民族融合加剧。
到了南北朝时期,胡床引入中原,唐朝开始盛行,逐渐取代跪坐。
而到了五代十国时期,盘坐正逐渐盛行。
直到宋朝,椅子正式成形。
垂腿坐才成为主流。
此时,对方跪坐而迎,显得很是庄重。
可在我看来,对方的表现,我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挺能装!
对方并不清楚我的想法。
观察许久后,终于有所行动。
他拿起放在下边的手,将手中的小叶紫檀念珠放到面前的木质矮几上,用紫砂壶倒了一杯茶在建盏之中,轻轻推到我面前。
下一秒,身后一人抬来一个支踵,放在我身后。
眼前的中年男人开口,声音平淡:“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贵客临门,吾心甚喜,特地备了今年的雨前龙井招待,小友不妨品鉴一番。”
听着对方文绉绉的话,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精致屏风,身前的黄花梨矮几,以及桌上袅袅飘香的香炉,刚刚放下的小叶紫檀念珠,泡茶用的紫砂壶和建盏,他口中的雨前龙井……
以及跪坐的方式。
我心里一阵别扭。
这人看起来很喜欢古董。
同时很喜欢附庸风雅。
更喜欢显摆。
最后汇聚成一个评价——真能装!
我没按照他的节奏来。
脚跟一勾,支踵拉过来几分。
而后我大喇喇坐下。
选择岔开腿。
这样比较舒服。
对方眉头一跳。
我拿起建盏,一咕噜把茶全部倒进嘴里,先漱了漱口,这才全部咽下去。
此时,对方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阴沉,眼里带着火气。
怒意快要压不住。
我放下茶杯,说道:“茶喝了,可以谈正事了吧?还是说,你还想露一手工夫茶?”
说罢,我看向水榭一角。
那里,放着一套工夫茶的茶具。
如果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漂亮姑娘。
例如白菲菲。
我不介意附庸风雅,装模作样,跟对方来一套古礼交流。
可面对这么个千年老僵尸,我懒得搞这些东西。
更何况,和对方弄这么一套客套逢迎干嘛?
还“有朋自远方来”。
抱歉,我是来者。
众所周知,来者不善。
沙堂主缓缓坐正身体。
眼中弥漫杀意。
很显然,他生气了。
他冷冰冰的说:“我以为,我以礼相待,你我之间,总能称得上一句朋友……哪怕只是此时此刻虚伪的客套。”
对此,我回以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