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沈秋走进这家废弃的工厂，老江眼中满是好奇的神色。
农民，是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的人；老江是渔民，则是和江水打了一辈子交道。他自认为是个农村人，不是城里人，自然不知道城里的那些工人们每天都在做些什么。直到现在，“工人”这个职业梅泰诺所需要做的工作，终于在老江的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并且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一架又一架仿佛钢铁骨骼般的机器，一个个都锈迹斑斑地，矗立在这座废弃的工厂里面。巨大的空间中，这些废弃的、已经死亡了的机器们摆在偌大的空间当中，孤零零却又轻飘飘的，让整个空间仿佛是坟墓一般，冷清，却又带着些许凄惨的氛围。
工厂中没有灯，或许这里已经没有任何能通过电力使用的东西了。老江环顾着四周，他并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工厂，岁月已经把这个废弃空间的许多痕迹抹除了个干净，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已经看不到过去的模样。
不对，或许还真的有能通过电力驱动的东西。
抬起头，老江定睛向着自己右边上方的方向看过去。在那里，巨大的空间被一轮钢筋铁骨给分成了两层，在第二层的上面，一个与周围环境同样锈迹斑斑的架空电梯伫立在那里，只不过老江不知道的是，那东西到底还能不能使用。
一时间巨大的信息量冲入脑海，这么多没见过的、恍若坟墓一般的东西同时出现在眼前，让老江都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尚且正在缓神，在消化自己看到的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前方的沈秋却已经加快了步伐，笔直地向着前面走去。
“沈老哥？你等等我啊……”
眼看着沈秋已经距离自己很远了，老江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他只见到沈秋已经靠近了一个由四五台废弃机器合围起来的一个半圆形的场地当中，自己也兀自走了过去，凑近了沈秋的身边。
“沈老哥，你说你朋友们每天就在这里打牌，下棋？”带着好奇的目光，老江环顾四周，却始终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更不用说看到什么人影了，“可我觉得，不应该是这里吧？”
“不，就是这里，我们约好了，在这里等你。”这时候，沈秋脸上却出现了一股微不可察的笑容。老江一愣，但紧接着沈秋轻轻地拍了拍手。双手击掌的清脆声音霎时间游荡在整个空间当中，下一刻，呲呲啦啦的让人牙根都不由得酸软起来的声音出现了。
老江愣住，回头看去，却见到自己身后的位置上，两道已经满是铁锈的电动铁门，被几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合力拉上，竟然呈现出了半包围的形势，将自己走过来的路给截断了。
看着那几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老江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炸裂了开来。
身前，也就是沈秋的前面，已经有好几个机器把他们要往前走的道路给封堵住了；身后，又是几个年轻人带着废弃的电动门拦路，这说明什么？
这难道不是说明，这一切都是早就准备好的，现在老江已经被瓮中捉鳖了吗？
想到这里，一股冷汗瞬间从老江的脊背上生出，而后一股电流霎时间从他的小脑处生发，旋即便沿着脊柱一路通达了四肢百骸，这让老江立刻清醒了不少。
动作灵巧地从沈秋身旁推开一步，老江警惕地看向沈秋，说道：“你到底是谁？带我来这里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闻言，沈秋却只是笑了笑，再次拍了拍自己的手掌：“不赖嘛江老弟，竟然还能反应过来，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早就都吓傻了。”
随着沈秋兀自击掌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很快，一伙十几个人陆陆续续地从附近走了出来。
这些人，高矮胖瘦都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暴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下，都不约而同地隐藏着有形的肌肉。有人从废弃机器后面绕出来，有人从废弃电拉门上面翻越过来，有人竟然直接从废弃的机器上面跳了下来。
这些出现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老江，不约而同地怀揣着仇视、敌意的目光。
老江还看到了一个熟人，那就是昨天早上到过他家门口的那个壮汉。此时的沈秋，站在壮汉身旁竟然显得娇小无比，但壮汉却恭恭敬敬地掏出烟与火，弯下腰娴熟地给沈秋点上了烟。
悠悠然吐出一口浊气与烟雾，沈秋终于笑了出来，满脸放松的神情：“江老弟，我没骗你吧？我的朋友、兄弟多不多？我们当然也是对你的江豚巡护队感兴趣，当然也是想要找你的，只不过我们的目的，恐怕和你想到的，南辕北辙了。”
“所以，你们就是那些一直在威胁我的人了。”
死死咬着牙龈，保持着不让自己的愤怒外溢出来，老江没有看向沈秋，而是双眼死死地盯着他身旁的壮汉。对此，壮汉只是无奈地撇了撇嘴，耸了耸肩，转头看向另外一边，不再看老江。
果然，与壮汉昨天说的那些话一样，昨天他们没能谈拢，今天就有别的人来找他“谈”了。
想到这里，老江浑身上下都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没有想到，如今已经都是法治社会了，却仍有人做出这种堵人的事情来。这些事情老江在年轻的时候经历过，就好像是当年小伙子们为了姑娘一时间热血上头打群架一样，一般情况下，打不起来，可一旦打起来了，就无法收场。
在那些青春岁月里，这种打群架的场面，一般只要有一个中间人的说和，就可以风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
然而现在，身处废弃工厂中的老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去哪里找所谓的中间人呢？
面对老江的质询，沈秋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没错，在暗中的一直是我们。昨天应该也有人和你说了吧？你所做的事情，已经触犯到了某些人的利益，那些人，就是我们。”
“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这从你出名之后并没有借着名气谋利就能看出来。但是啊江老弟啊，一颗好的心，可不能当饭吃啊，更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好心，而砸了我们所有人的饭碗，对不对？”
“我……”老江想要说话，却一口气憋在胸口，说不出来。
绕来绕去，沈秋却只是说了从他们角度出发的事情，而根本没有说明他们的真实目的与身份。其实，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让老江停止关于保护江豚的一切行动，可这是老江坚持了许久的事情，更是儿子江望潮的夙愿，老江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别跟他废话，沈哥！跟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
“就是！今天是来好好谈的么他？之前和他好好谈他听了么？”
“要我说这事儿简单，要么今天之后他永远不做，要么一会我和他只有一个人能竖着出去！”
突然，老江被愤怒的声音包裹了，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将他紧紧地、死死地囊括其中，好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一时间竟然让他喘不过气来。
“都安静！”
沈秋的突然开口，声音响亮，仿佛一只穿云箭一般，让整个空间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似乎是这里的头人，他眼神严肃地把周围的自己人们挨个看去，在确认这些人或低下头、或眼神回避、或表示肯定之后，他才终于看向了老江。
沈秋深深地吸掉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丢在地上踩灭，而后心平气和地对着老江说道：“有些事儿呢，是一定要解决的。但事情分个轻重缓急，非常时期需用非常手段，这一点，还望江老弟见谅。”
“既然你今天已经来了，大家也都有时间和你好好谈，那我就倚老卖老，先给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个明白。江老弟啊，耐心听，听完你就知道，我们也是有苦衷的。”
“你呢，因为保护江豚而出了名，也引来了相关部门的重视，他们非常支持你的工作，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也查了查你，你快退休了吧？马上就能领退休工资了吧？挺好的，退休之后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这不是不错的事儿吗？”
“但是，你要做你的事情，我们没人管你，但你不能为了自己，为了你想要的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砸了我们的饭碗啊！”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包括我在内，都是咱们县城或者周边的，船舶修理厂的厂长，严格来说就是修船的。你不是要保护江豚吗？保护江豚就得影响渔业吧？渔民们船用得少了，买新船的人就少了且不用说，修船的人，那不就更少了吗？”
“用船的人少了，修船的人就少了；修船的人少了，我们这些修船的人，那不就吃不上饭了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和道理，江老弟你现在能想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