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书房，孟青山挂好气死风灯，用火折点燃桌上的蜡烛。
书桌上，摆放着一幅小狸奴习画时留下的涂鸦作品。
一个身着黑色风衣，手持黑枪，如苍松般屹立的身影，静立在高耸的城墙上，独自面对着城下那仿若潮水般奔腾的千军万马。
落寞萧瑟的背影，悲壮赴死的气息，如浓墨在纸间渲染开来。
“坐吧！二哥！”孟青山把这幅画对折，用镇尺压着，顺势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跟在身后的尚老二，目光扫过这间虽小却不逼仄的书房，拉过一张木椅坐下。
孟青山指尖轻扣桌面，眼神幽暗:“二哥，你可调查过黄大郎此人？”
尚老二仿佛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微微颔首道:“前日与姜家那纨绔子弟起了冲突后，大哥便让我去查了这黄家大郎底细！”
孟青山垂低眼眸，遮住眼神里那些明明灭灭，问道:
“可曾查清？昨日他被押上囚车之前，我本想将之一击毙命，但被县令阻止！”
尚老二眉头微皱，沉默须臾，在心中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要说的话，沉声道：
“姜家商会未成立之前，此人，只是县城里一个店铺的小小账房先生！”
“姜家外室子来北境组建商会，把总部设在了宁远县城，而后，在城中大肆购买商铺，经营各种行当。”
“这黄家大郎，在不久之后便成了姜家当铺的大掌柜！”
孟青山垂眸，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听着。
顿一顿，尚老二继续说道:“从我手头掌握的情况推测，他之所以能成为姜家商会的大掌柜，究其根本，最大可能是有个在靖北军中当校尉的大舅子！”
孟青山抬眸，语气淡淡道:“校尉为正六品，官职不大不小，恐怕难入姜家外室子之眼，此人，驻守位置怕是有些特殊吧！”
尚老二眼中抹过一抹惊愕，点头道:“小郎不愧天资聪慧，此校尉甚得上锋赏识看重，为边关某个隘口守将，油水极大！”
听闻此言，孟青山心底那点疑惑，顿时烟消云散。
“怪不得城中如此之多富贾人家，想必多是凭借出关与北戎人交易而发财的吧？”
孟青山轻笑一声，神情了然。
尚老二嘴角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应道:
“正所谓靠山吃山，北境与北戎只隔了一座青要山脉，各处隘关近百个，光处于宁远县城管辖范围内，就有七处隘口。”
“城中富商在靖北军里都有些关系，宁远县城五支出关行走北戎的老牌商队，皆由这些人牵头组建或占据份额，各家每年进账颇丰。”
“那城中首富王员外，家中嫡女庶女，好几个都嫁给了靖北军中将领或边关守将为妻为妾，旗下两支商队常年进出隘关，所获黄白难以估量！”
不管在哪朝哪代，走私都是暴利行业，若是能够挟带贩运一些朝廷严令禁止的出关物品，那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孟青山低头沉思片刻，随即说道:
“姜家外室子之所以拉拢黄大郎，全为其身后那个当隘关守将的大舅子。”
“甚至，他旗下那些商铺掌柜，恐怕大多数都与其他隘关守将有些关联！”
“县令之所以不敢对我食言，就是怕我做事不计后果，入城打杀了那些掌柜，让其对姜家商会早有谋划的细致调查，陡生不必要的波折。”
尚二哥挠挠头，不解说道:“这姜家外室子不是个草包吗？有甚好调查的？”
“再者说，他靠着姜族关系，早在商会成立伊始，就不费周章组建了一支手续完善的通关商队，为何还要通过这些掌柜拉拢那些边关守将？”
孟青山笑笑道:“二哥这是在装傻还是真不懂？我且问你，出关入关税率几何？”
尚老二不假思索道:“按照报单货物之行价，出关税率，十抽十！入关税率，十抽五！”
孟青山道:“税率如此之高，商人尚且趋之若鹜，若是避过检查，挟带一些紧俏商品或者违禁品出关，那其中利润，更是无法估量！”
瞥了一眼尚老二那看不出半点端倪的平静表情，孟青山暗自思忖，不显山不露水的尚家人，怕是也有自己的出关商队。
沉默几秒钟，他继续道:“姜家外室子绝非池中之物，此人心智非同寻常，他此次北境之行，绝不仅仅只是组建一个可畅通两国的商会那么简单！”
闻此，尚老二瞳孔微缩，略作思量，沉声道：“小郎……你莫非怀疑此子私运甲胄、精铁这些朝廷严禁之物出关，有通敌、资敌之嫌？”
出关商队所携物资，多为粮食、糖类、茶叶、布匹、琉璃、香料、药材等北戎稀缺之物。
粮食这类物资，每个商队，每年都有一定额度，达到额定数量后，便不允许再携带粮食报关出关。
孟青山望着桌上燃烧的蜡烛，目光悠远。
“不止我在怀疑，县令大人亦在怀疑姜家外室子在北境的这一系列所作所为。”
“我甚至怀疑，他可能已经寻觅出一条靖北军都不知晓的通关隘路！”
听到孟青山所说一番话，尚老二霍然起身，脖子青筋条条暴起，低声吼道:“竖子安敢……！”
“青要山脉乃北境抵御北戎铁骑的万里屏障，其险峻程度不言而喻。”
“莫说重甲骑兵，便是武力绝顶的超凡大宗师，欲要率队穿越那莽莽凶险山林，渡过礁石密布的沧澜江，长驱直入北境，亦是凶多吉少，绝无可能！”
孟青山压压手，做出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正因所有人皆认定绝无可能，故而方最有可能！”
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尚老二跌坐在椅子上，嘴唇蠕动，喃喃自语着，仍自不相信孟青山所言。
倘若真有一条不为人知的狭道可从北戎直通北境，烽火重燃之际，西戎铁骑悄然无息地越过青要山脉屏障，侵入北境八府四十八县，其后果，实难想象。
孟青山看他这副神不守舍的模样，笑着安慰道:“二哥无需太过忧虑！或许我的猜测只是无稽之想。”
“此人最终目的究竟为何，自有县令、靖北侯以及军中大将去操心，你我皆是人微言轻的无名小卒，参与不了半分，不如静观其变！”
他从怀里掏出那叠银票，数出五张，递给神情恍惚的尚老二。
尚老二抬头，懵懂看着孟青山手里的银票，有些无措道:
“小郎……这是为何？五千两银票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二哥无功不受禄，不敢拿此重金！”
孟青山把银票塞进他手里，不容置疑道:
“这是你尚家该得的，至于原因，过两天你就知道了！对了，尚大哥有无法子联络侯府中人？”
尚老二低头看着手中这五千两银票，颇觉烫手。
“小郎，你要把祥瑞和山君送给侯府小姐？这……会不会太大方了？”
这两个稀罕玩意皆是难遇又难求的宝贝，就这么平白无故送了人，委实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