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后,冷宫里的主仆二人终于收到了孙良言让人送来的炭火被褥和热水饭食。
炭火有限,被子也有限,主仆二人吃了饭,洗漱之后就挤在一张床上相拥着睡去。
这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们两个,胆子再大也难免害怕,睡在一起可以相互取暖,相互壮胆。
约摸五更天的时候,紫禁城上空响起响亮的号角声和礼炮声,皇帝的仪仗从午门出发,去往天坛祭天祈福。
紫苏从睡梦中惊醒,见晚余也已经睁开了眼睛,就在被窝里抱住她的手臂,忐忑不安道:“小主,皇上走了,那些主子娘娘们会不会趁机刁难咱们呀?”
“不会,皇上不是安排了侍卫把守吗,一般人轻易进不来的。”晚余轻声安抚她。
紫苏应了一声,还是不怎么放心。
一般人进不来,那不一般的人呢?
随着号角声和礼炮声渐渐远去,天色也渐渐亮起来。
主仆二人起床,用昨晚剩下的水洗了手脸,收拾好床铺,就有人送来了早饭。
这饭菜和昨天孙良言让人送来的没法比,馒头是冷的,面汤稀得像水,水煮的白菜连一点油星子都没有。
即便如此,紫苏也不敢大意,用银簪子把饭菜挨个试了一遍,才敢给晚余吃。
晚余苦中作乐地笑她:“你真是多心了,就这饭菜,还没毒药贵,用它来下毒都委屈了毒药。”
紫苏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着笑着,两眼就泛起了泪光。
“这饭菜,还没掖庭的好。”她偏头揉了揉眼睛,气愤道,“谁说她们进不来就不能刁难人的,这不就来了吗?
皇上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就敢送这样的饭菜进来,后面指不定会怎样呢!”
“有的吃就很好了。”晚余说,“咱们吃一半留一半吧,后面说不定连这些都没了。”
紫苏愣住,半晌,默默地将自己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下来。
事实证明,晚余的顾虑一点都没错,接下来的一整天,再没有人往里面送过一粒米一口水。
紫苏去找守门的侍卫要,侍卫说他们只负责看守,别的一概不管。
紫苏叫他们给孙总管或者胡总管传个话,同样也遭到了拒绝。
无奈之下,主仆二人只得把各自省下来的半个馒头吃了,又从院子里弄了些积雪装在壶里,放在炭火上烧成水来喝。
肚子里没东西,寒冷的夜就更加难熬,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等到饿过了劲儿,才昏昏沉沉睡去。
“没关系的,过完了今天,还有两天皇上就回来了。”入睡前,紫苏还强撑着安慰晚余。
晚余不想回答,假装已经睡着。
祁让之所以把她关进冷宫,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她醒悟,让她认清现实,让她知道失去了他的庇护,她将寸步难行。
她都能想象到,三日后,祁让回来,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他会说,这就是你不肯低头的下场,你求朕,朕就饶了你。
可她求他,他又说她不是真心。
她向他低头,他又说她是破罐子破摔。
左右都不能如他的意。
好不容易捱过一夜,到了第二天,两人等了一上午,仍旧没有饭菜送进来。
紫苏又冷又饿,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晚余不得已,去到大门口,对看守的侍卫说她要见贤妃娘娘,让侍卫去请贤妃娘娘过来。
侍卫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说皇上有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晚余说:“皇上把我关在这里,是因为我拒不认罪,现在,我决定认罪了,我要向贤妃娘娘坦白我的罪行。
我现在没吃没喝,根本等不到皇上回来,我死在这里,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到时候皇上只会将怒火转嫁在你们身上,说你们不懂变通害死了我,让你们给我陪葬都是有可能的。”
侍卫听她这么说,不免有些心虚。
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别的都不归他们管。
可人若当真死在里面,他们肯定脱不了干系。
思前想后,他们只得答应了晚余的要求,去请贤妃过来。
晚余又让他们捎话请贤妃带些治伤寒的丸药过来。
贤妃来得很快,不仅带了丸药,还给晚余带了两盒点心。
晚余先把药拿到里面给紫苏服下,然后才请贤妃在外间落坐。
两人隔着破旧的八仙桌,在仅有的两把破椅子上相对而坐。
贤妃把点心盒子打开,推到晚余跟前,还是那样一开口先带三分笑:“妹妹在这里受苦了,其实我早就想来看你的,只是苦于没法子进来。”
“所以你就断了我的粮,好让我自个想法子让你进来,是吗?”晚余也笑,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一点都不担心里面有毒。
贤妃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笑得更温柔:“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里没旁人,娘娘何必再装糊涂?”晚余说,“你做局害我,却没有把握皇上一定会杀了我,你怕皇上祈福回来彻查此事,又因为侍卫防守太严没法对我下手,所以只能通过断粮来逼我自己向你认罪,是吧?”
“妹妹果然是个聪明人。”
贤妃突然就红了眼圈,伸手抓住她的手,“既然这里没旁人,我也不妨和妹妹说实话,我不是成心要害你,我这么做,实在是迫不得已。”
晚余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好任由她抓着。
“娘娘请讲,我也很好奇,是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让娘娘不得不做了这么粗糙的一个局来陷害我,还让冯贵人心甘情愿搭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
贤妃苦笑:“你说的没错,这局确实粗糙,因为你一直不出门,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你出门的机会,就急急忙忙地带着冯贵人去和你偶遇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晚余很给面子地提出疑问。
贤妃定定看她,眼泪倏然而下。
“其实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当初为了不让你被皇上临幸,我让冯贵人假装怀孕把皇上叫走,想着过段时间就找个由头让她小产。
结果你没能顺利出宫,太后又派了人在冯贵人身边照顾她的身子,害得我们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让她小产。
这样拖着拖着,她肚子就大了起来,眼瞅着要瞒不住,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因为我们其他人谁做这件事都是个死,唯独你,就算你害了皇嗣,皇上也舍不得杀你。”
她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好妹妹,我要不是被逼无奈,断不会出此下策,这件事本就因你而起,你就看在我们是为了帮你的份上,向皇上认下这个罪吧!
反正皇上肯定是舍不得杀你的,最多关你几天,就把你放出去了。”
晚余愕然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承认,当初后宫的娘娘们为了助她出宫,确实绞尽了脑汁。
她也很感谢她们的帮助。
可她们之所以这么积极,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她和冯贵人之前没有任何交集,冯贵人假装怀孕来欺骗祁让,自然也不是为了她。
至于贤妃说没办法才把风险转嫁到她头上,她自然也不相信,谁知道贤妃是不是故意留着这个孩子伺机对付她呢?
最真实的真相只有冯贵人知道,可惜冯贵人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冯贵人既然是假孕,为什么会死?”
贤妃的哭声中断,抹着眼泪道:“冯贵人胆子小,想向皇上坦白,太医就,就……”
她说着又去拉晚余的手:“那个太医一直是负责照顾冯贵人的,如果事情暴露,太医和后宫所有帮助过你的人都是欺君之罪。
好妹妹,你就体谅体谅我们吧,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晚余呆呆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
所以,这件事,后宫所有的妃嫔都是知道的吗?
难怪在钟粹宫时,那一院子的妃嫔都在替贤妃说好话。
当初团结一心想要助她出宫的人,如今又团结一心要把她置于死地。
这个后宫,简直太可怕了。
她心里也开始一阵阵的发寒,要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像没事人一样镇定地坐在椅子上。
许久许久,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