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尽忠百般殷勤地领着晚余到了永寿宫,肩辇停下,他又像请祖宗似的把晚余扶了下来。
“小主真会挑地方,后宫这么多宫殿,除了坤宁宫,就数永寿宫离乾清宫最近。
从前齐嫔还是淑妃的时候,仗着她父亲的救主之功,求了皇上不许别人与她同住。
皇上宠她,就把这么大的宫殿给了她一个人,她那时的风光,小主想必也是知道的。”
晚余没有拒绝胡尽忠的搀扶,站在院中,望向正殿紧闭的大门。
她当然知道淑妃那时的风光,只是没有人知道,淑妃不许旁人与她同住,是为了方便和她见面,和她谈论长安的事。
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纵然知道她心系长安,也从不曾在她面前掩饰对长安的感情。
她家和沈家是世交,从小到大,和长安有过不少交集。
她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说那些往事。
在外嚣张跋扈的宠妃,只有在说起和长安有关的事情时,才会黯然落泪。
她说她此生已经没有机会实现愿望,所以才拼了命地助她出宫。
她说她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在最后时刻给了她当头一击,毁掉她所有的希望。
“齐嫔死后,她的住处有人动过吗?”晚余转头看向胡尽忠。
胡尽忠见她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话,跟捡了个大元宝似的,笑得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子。
“回小主的话,齐嫔死后,皇上命徐掌印调查她的死因,徐掌印就让人把正殿封锁起来,除了司礼监的人,旁人一律不许踏足,也不许动里面的东西。
后来一直没查出什么,皇上也没再过问,其他妃嫔嫌这里晦气,也没人敢住进来,殿门上的钥匙现在都还在徐掌印手里呢!”
“哦。”晚余应了一声,往下没再多问。
怕自己问多了,胡尽忠转头就告诉祁让,平白又招来祁让的猜疑。
胡尽忠见她没了下文,揣度着她的心思,又哄她道:“皇上对小主可比对齐嫔好千倍万倍,虽然暂时只能让小主住在配殿,但也没让别人搬进来,所以这里现在就是小主一个人的了。
只要小主把心结打开,好生服侍皇上,奴才敢打包票,要不了多久,皇上就得让您挪到正殿去住。”
他越说越兴奋,三角眼里满是憧憬,仿佛即将挪到正殿住的是他自己。
晚余看了他一眼,默默往东配殿走去。
回宫的路上,徐清盏曾暗中交代她,让她回去后想法子尽快搬到永寿宫来。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徐清盏的安排,她就照做了。
反正徐清盏肯定是为她好,绝不会害她。
进了东配殿,胡尽忠领着她四处看了一圈,把殿里的布置一一讲给她听,顺道又把自己夸了一遍,说自己花了很大功夫,给她配的都是好东西。
晚余见他说得嘴干舌燥,就让紫苏赏了他一锭银子,说是请他喝茶。
胡尽忠大大的意外,跟做梦一样,眨巴着三角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若非当着众人的面,他都要哭出来了。
他容易吗他,跑上跑下的跟个三孙子似的忙活了半年,如今终于见着回头钱了。
他倒也不是稀罕这点钱,但这钱却代表了江美人的态度转变。
江美人从前那么讨厌他,现在都开始打赏他了。
假以时日,必定也会对皇上转变态度的。
天老爷,皇上终于要熬出头了吗?
这样一来,自己大总管的位子是不是也指日可待了?
他告退出去,一溜小跑回了乾清宫,要把这个可喜可贺的消息告诉皇上。
到了南书房,却被孙良言拦在了门外,说皇上正在里面召见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
沈长安带着瓦剌公主的陪嫁队伍,尽管路上走得慢,明天也要抵达京城了。
在一众朝臣的提议下,祁让最终决定明天一早亲自出城相迎,届时,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都要陪同前往。
瓦剌虽为战败国,但国力不容小觑,此番议和,真心还是假意尚未可知,需要处处提防。
鸿胪寺是负责天朝与外国邦交,接待外国使臣的机构,瓦剌使团入京后,许多事情都要他们从中周旋。
胡尽忠虽然着急,也知国事为重,在外面走来走去地等待。
孙良言见他像尿急找不到茅厕似的坐立不安,忍不住又拿拂尘抽他:“你能别转了吗,转得我眼晕,什么天大的事把你急成这样?”
“保密。”胡尽忠眨眨眼,神秘兮兮地不肯告诉他。
怕告诉了他,他抢先去告诉皇上,自个就白忙活了。
孙良言撇嘴不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刚从永寿宫回来,左右不过是江美人的事,江美人这是又怎么了?”
胡尽忠不想让他知道,又忍不住想显摆,从怀里掏出那锭银子给他看:“瞧瞧,江美人赏的,稀罕不?”
孙良言暗吃一惊,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
江美人一向讨厌这狗东西,怎么会赏他银子?
难不成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正要问问怎么回事,门帘一响,几位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孙良言忙抱着拂尘上前打招呼。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胡尽忠已经像只大耗子似的滋溜一下钻了进去。
祁让举着双臂,正在伸懒腰,见他突然跑进来,沉声呵斥道:“狗东西,毛手毛脚的做什么,没有朕的允许,竟敢擅闯南书房,你是不是活腻了?”
胡尽忠吓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一时激动,忘了通传,请皇上恕罪。”
祁让还要发火,想起他先前是送晚余去永寿宫的,便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胡尽忠忙将那锭银子捧在手上给他看:“皇上您瞧,这是江美人赏奴才的。”
“……”祁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锭银子而已,你好歹是御前二总管,就这点出息?”
“一锭银子不值什么,可这是江美人赏的呀!”胡尽忠激动得红了眼眶,“皇上想想,江美人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奴才,如今却直接拿银锭子打赏奴才,这说明什么?”
祁让愣住,死灰般的心底仿佛吹进一缕风,那明明已经熄灭的火堆里,又闪现出一些星星点点的火星子。
“拿来给朕瞧瞧。”他招招手,示意胡尽忠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