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潮庄园,卧室——
“哥哥。”楚昭打断了谢云霁没说完的话:“你不能一直迁就我的。”
谢云霁眉头微皱,在他要因为这句话,而产生不好的误解之前——
楚昭继续道:“况且,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我总要试着走出去,重新回到人群中的,不是吗?”
“……”
片刻的静默。
谢云霁从楚昭坚定又明亮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认真。
谢云霁舒展了眉头,神色也和缓了下来:“我明白了。”
“我也支持你从过去,勇敢走出来,然后重新走入人群中,走进人世间。”
“但是……”
谢云霁上身前倾,更靠近了楚昭一些。
“我并不希望你因为这个,就生出什么,必须要尽快做到的紧迫感。”
“我之前说过的吧,我们相处的时光,还有很久很久。”
“我也一直都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尤其是——如果是为了你能变得更好而等待,我觉得我会有无穷无尽的耐心。”
谢云霁在说出这句话时,神情十分自然,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说出了,多么直白的触动人心的话。
楚昭抱着玩偶的手,无意识收得更紧,心脏在一瞬间跳得很快。
心房内里,更是鼓涨着汹烈又温暖的,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独特感受。
那是因谢云霁而产生的悸动。
但在楚昭心房掀起浪潮的人,却浑然不觉。
谢云霁只是看着楚昭,试图用言语来向楚昭,传递自己的真心。
“所以,就像我们先前约定好的,我们慢慢来。”
“至于你所担忧的,工作上的事,我自认为还算是一个,比较有能力的领导者,就算是远程领导……”
“该做的事,我也一点也没有少做。”
说到这里,谢云霁有意让气氛变轻松一些,所以他特意抬手,去点了点自己的眼下。
“我以为你看到这些,已经能证明,我有很努力,没有背着员工们放假了。”
“……”
楚昭没想到自己之前,用来指责谢云霁没有好好休息的证据,现在又被谢云霁拿来,当做是他努力工作的证明了。
她应该要面无表情,以展现出自己对谢云霁,这种行为的谴责的。
但这点面无表情,还没有维持到半分钟,就被楚昭自己破功了。
谢云霁抬手点在自己眼下的动作,和他平时的样子,实在是太有反差了。
楚昭很难不笑,同时,她不想承认的是——
在某些时候,楚昭偶尔也会觉得谢云霁很可爱。
虽然对方长相俊美,且气质清冷,和可爱这两个字,完全不搭边。
但还是不妨碍楚昭偶尔,会对谢云霁生出这样的感觉。
不过楚昭也有想过,可能这就是滤镜吧。
人对于喜爱的人,是很难不产生滤镜的吧。
楚昭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俗人,所以会对她很有好感的谢云霁,产生这种觉得对方很可爱的情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
谢云霁并不知道楚昭心中所想,但在看到楚昭失笑出声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放松下来。
刚才对楚昭说的那些,诚然就是谢云霁最真心的话语。
但同时,谢云霁暂时无法对楚昭说出的,是楚昭尚未恢复完全的记忆。
楚昭想起一些关于文澜的事,且并没有因为那些,发生在楚昭幼年时期,不太好的事,而一直郁郁低沉下去——
这当然是一件,让谢云霁放轻松许多的大好事。
但是,楚昭不好的记忆,又不止是关于文澜的。
虽然这样说,是会有些残酷——
但在楚昭从七岁被接回楚家,直至她长大成人至二十岁。
在楚昭这十三年的人生里,影响她最多,也在她的生命里,烙印下最冷酷,也最深刻印记的人,却是楚滕,而不是文澜。
更不是楚璋,楚叙,楚望,楚芙,乃至其他更多人。
就像人常说的,越是快乐的记忆,就越容易遗忘。
因为快乐从不会让人多想,只会让人在当下,尽情地释然放松。
可痛苦不同。
痛苦会让人精神紧绷,会让人无所适从。
没有人会愿意,长时间的浸泡在痛苦中。
所以,人会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而想要逃离一样事物,就注定要多思多想,去思考追溯它的由来。寻求破开它的办法。
所以人会反复回想痛苦。
所以痛苦格外绵长。
它经久难忘。
……
有关楚滕的记忆,于楚昭而言,应该就是这样的存在。
谢云霁看过楚昭的病例,也了解过楚昭的过往。
所以,他是真的很清楚,于幼年的楚昭而言,楚滕的肯定,就是小楚昭,拼尽全力也要得到的事物。
谢云霁很明白,小楚昭对楚滕,投以了怎样的期待与希冀。
那是能让一个才过七岁的孩子,努力地去违背,甚至是主动扼杀自己的天性,去让自己变成一个,父亲口中[好孩子]的残酷执念。
尤其是,在楚昭和文澜的第一次会面,以文澜的无法接受告终后——
对于楚昭而言,她所能接触到的,生育她的血亲,就只剩下了楚滕一人。
母亲已经很不喜欢她。
对方厌恶她,无法接受她,看见她的时候,甚至会呕吐出来。
如果楚滕再无法对她满意,也无法接受她的话——
那么楚昭,就又会变成一个,被双亲抛弃,丢在外面的孩子。
楚昭当然不想被丢弃。
所以,她只会加倍的讨回楚滕。
楚昭会想要变成楚滕喜欢的孩子,变成能和楚滕自然地亲近,也能像家里其他孩子一样,受到楚滕夸奖的人。
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事。
但楚滕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去衡量的人。
楚昭对楚滕而言,或许从始至终,都只是一颗不受楚滕喜欢,但又被楚滕掌握在手中,于楚滕认知里,可以被他随意使用的棋子。
他对楚昭的亲情,吝啬到了可怜的地步。
楚昭作为女儿,面对父亲时的孺慕,期许,和下意识地亲近——
在楚滕看来,也许都是最为没用,也最不值一提的存在。
他不会在意,也不会看到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
他只在乎楚昭有没有用。
只在意楚昭能给予他的价值。
悲剧就源于此。
———*
谢云霁还记得,那些好不容易才从国内调取到的,和楚昭患有失语症相关的资料。
也记得,他找人去寻访,曾受雇于楚家,也亲历了楚昭患失语症前后时间的佣人。
谢云霁记得经他们转述,又整理出来的形容。
他记得那些人,曾共同提到过的一件事。
那就是,在那只被剥皮的兔子,从种植着兰花的花盆里,被发现后——
楚昭被盛怒的楚滕,喝令罚跪。
然后,在步履匆匆的楚滕,经过楚昭面前时。
小楚昭曾鼓足勇气,抱住了楚滕的小腿,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和她的父亲说——不是她。
她没有做坏事。
更没有杀死兔子。
但楚滕没有信。
他不仅打了楚昭,还直接踹翻楚昭,对着楚昭骂了很过分的话。
因为楚滕踹人时没有留力,小楚昭被楚滕踢滚出去,后脑撞在了雕塑的尖角处。
当时血流了很多。
之后,为了包扎,小楚昭的后脑处,剃掉了一部分头发。
后来,楚昭后脑处的破口养好,但有一点地方,再也没能长出过头发。
那是楚滕对楚昭施加暴力,所留下的痕迹。
而在谢云霁看来,那同样是,楚昭对于父爱的渴望,彻底破灭的开始。
虽然不想承认,但楚滕对于楚昭的影响,绝对是远超文澜存在的深。
人越是厌恶,或者惧怕某种存在,就越容易被对方影响,越容易在自己身上,寻求到对方的相似点。
谢云霁想,这或许也是一种诅咒。
所以,在确认这样的诅咒,到底会对现在的楚昭,产生怎样的影响前——
谢云霁是没办法,就如楚昭建议他的那样,暂且离开她,去别的地方,忙别的事情的。
他自己清楚他的内心。
至少,在现在,在这个时间点,没有任何事物,任何存在,会比楚昭还重要。
有关这一点,谢云霁无比确定。
而另一点……
谢云霁看着在他的念书声中,已经安然入睡的楚昭。
“我知道……”
“就像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像是一个人的呓语,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
也并不想得到楚昭的回应。
谢云霁坐在原地,他又静静坐了几秒,才站起身来。
谢云霁俯身,调节了一下蜗牛灯的亮度,确保床头有亮光,又不刺眼,他才站直身体。
“晚安,昭昭,祝你有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