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昨夜火场的余温还没散尽。
空气呛人得很，焦糊味混着铁锈似的血气，钻得人脑仁疼。
许泽云快步跟在秦珩宇身后，脸上倦色难掩，脚步却很轻快。
“世子，刚点算完。”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忙碌后的亢奋。
“粮草烧了大半，省着用还能顶几天。家伙什倒是缴了不少，正好给厢军换装。”
“俘虏抓了三百多私兵，有几个看着像管事的。”
秦珩宇嗯了一声，视线落在正在清理战场的兵士身上。
禁卫军动作麻利，神色如常。
那些厢军就不一样了，不少人挂了彩，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可先前那股子惶恐已经淡了，多了些别的，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凶悍。
“伤亡呢？”秦珩宇问。
“禁卫折了十几个，伤了几十号人。”许泽云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厢军…折损近百，伤了两百多…”
他补了一句：“不过，世子，这次他们是真打出胆气了！”
秦珩宇没接话，转向不远处的王格：“王统领，把那几个管事的带过来。”
“是！”王格领命去了。
很快，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俘虏被押了上来，脸上又是害怕又是不忿，身上的软甲也破破烂烂，沾满污泥。
为首那个挣扎着想站直些。
“抬起头。”秦珩宇的嗓音不高，却让人不敢违逆。
那俘虏头目脖子梗了一下，触及秦珩宇平静无波的脸，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
“说，谁让你们围城的？那些流寇怎么回事？”秦珩宇问得直接。
那头目嘴唇蠕动，眼珠子乱转，还想扛着。
王格上前，直接把刀鞘抵在那头目的下巴上，声音像是淬了冰：“世子问话，想好了再说。外头那坑，不差你一个。”
那头目彻底垮了，尖叫起来：“是李家！李家家主下的令！”
“流寇也是李家找来的，拿粮食吊着命！他们说好了，事成之后，城里随便抢三天！”
“放屁！”旁边一直没吭声的李策猛地抢上一步，指着那俘虏，手抖得厉害，声音都变了调：“胡吣！李家世代清名，岂容你这贼囚污蔑！”
俘虏被他吼得一缩，哭喊着：“大人！小的不敢撒谎啊！真是李家！他们这次把压箱底的高手都派来了，就想灭了许大人的口！”
秦珩宇挥挥手，示意王格把人带下去，这才看向面色发白的李策。
李策怔怔地看着秦珩宇，又想起昨夜的大火，想起俘虏刚才的话。
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灰败。
他身子晃了晃，退后半步，随即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朝秦珩宇深施一礼，腰弯得很低，声音又干又涩：
“世子殿下……下官，先前……眼拙了。”
他抬起头，不再回避，声音却稳了许多：“江南世家，竟糜烂至此……下官，愧对圣贤书！”
“从今往后，世子但有驱策，下官万死不辞！只求……荡涤此獠！”
秦珩宇抬手虚扶：“李御史不必如此。你能看清事实，本世子很欣慰。除恶扬善，本就是你我分内事。”
许泽云也凑过来，面色更加沉郁：“世子，下官方才回城，问了些人和事。李家在余江做的恶，远不止这些！”
“占田，卖人……好些没遭灾的地方，也被他们祸害得家破人亡！简直是敲骨吸髓！”
秦珩宇没说话，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
处理完俘虏，接下来的麻烦是河边那些流寇。
黑压压一片，看着都头皮发麻，将近万人，虽然没了兵器，可这么多人聚着，终究是个祸害。
“王统领，蓝斐。”秦珩宇叫过两人。
王格拧着眉：“世子，这么多人，杀不能杀，放了又怕他们再聚起来……”
“贴告示。”秦珩宇显然早想过，“告诉他们，围城是被李家蒙蔽胁迫，朝廷给条活路。”
“愿意干活的，登记造册，编入辅兵，修城墙搬东西，管饭。日后看表现再说。”
“老弱病残，还有不想留的，点清人头，发点干粮路费，打发走。”
“但得说明白，再敢聚众闹事，杀无赦！”
“世子，这法子……”许泽云有些迟疑，又觉得没别的更好办法。
“先稳住再说。”秦珩宇摆摆手，“江南烂成这样，根子在朝廷，在民生。光靠杀和放，解决不了问题。”
他转向李策：“李御史，余江暂时是保住了，但李家那些人，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在江南吃了亏，必然要在京城找补回来，攻讦我的奏章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你马上写塘报，把这里的事，尤其是世家勾结流寇，围攻郡城，意图谋害朝廷命官的罪证，写清楚！我来署名，八百里加急送出去！”
李策听得心头一凛，立刻应下：“下官明白！这就去拟！定将李家罪状，字字泣血，呈于御前！”
“还有，”秦珩宇补充，“城防要加固，缴获的兵器发下去，让厢军抓紧练。王统领，这事你盯着。”
“末将领命！”王格抱拳。
正说着，江面上忽然传来船只靠近的号子声，还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是郭老大他们！”蓝晴惊喜道。
几艘大船靠岸，郭大跳下船板，一路小跑过来，满脸喜气：“世子！世子！您真把他们打退了！小的们得了信儿，赶紧凑了些粮食物资过来，人手也带了些！”
秦珩宇紧绷的肩线略微松弛了些：“郭大，你们来得太及时了！余江现在正缺这些！”
蓝晴站在秦珩宇侧后方，看着自家公子安排事务，虽是胜了，可那紧锁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她听着他们说什么世家反扑，京城风浪，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这一仗是险胜，可后面的路，怕是更难走。
送走郭大，秦珩宇没回府衙，而是又走上了城墙。
城下，新得了兵器的厢军正在王格的喝骂声中笨拙地操练。
城内，炊烟依旧稀疏。
他看着这一切，心里清楚，余江的火灭了，但江南这锅滚水，才刚刚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