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太子亲征的诏令一出,从某种程度上确实大大的鼓舞了武周府兵的军心与民意。
子民,尤其是以长安为圆心的百姓,是认可武周的说辞的。
就算酷吏横行,就算天灾不断,就算赋税徭役苛刻,但武周是好的,是终结了贞观乱世的明君。
天下之所以还是不得安宁,那都是百废待兴,只要多等等,待女帝彻底掌控了乾坤,一切都会好起来,会太平的。
中原军阀是认可李显这个人的。
这可是高宗钦定的太子,同时他的儿子也曾经被高宗钦定为皇太孙,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正统。
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系统在运营着,阴差阳错之下,这一次太子亲征所带来的效应,是令中原大地沸腾的。
武周兵刃所指,伪唐荡然无存。
李唐太子亲征,意图与兄长争夺皇位、使天下不太平的弟弟,必将伏诛正法。
东宫。
李显正在与韦氏说着此次突然被女帝任命为‘朔方节度使兼河东道大总管’、替母亲征蒲津渡,抵御伪唐伪帝逆子李唯入侵中原一事。
韦氏蹙眉,心思百转,却只是直白的叮嘱道,
“此事凶险、刀剑无眼,殿下切莫贪功冒进,就算是大败,也须以自身安危为重、活着回来。
否则……亲者痛,仇者快,什么罪名都由您来担着了。
殿下您若是真有个好歹,要让妾、照哥儿和安乐如何是好。
我们这个家,离不开您这个主心骨的,否则那些豺狼虎豹……
好不容易才回到长安,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竟要再次分离了……”
说着,韦氏似是想到了话语中的惊惶场面,拿着帕子掩面啜泣了起来。
韦氏是有些头脑的,内斗方面。
她自然瞧的出,女帝复立李显的不情不愿。
虽然她在朝中也有些旧党羽,可今日不同往日,往日的煊赫都如梦幻泡影一般,仅有三两只投机取巧之辈愿意与她接洽。
朝中事她知道些,却不知首尾,只能多加揣摩。
想必武周在战事上是吃紧的。
都需要借李显这位旧帝的威名征兵、稳固民心。
但,这对武周来说是危害,对他们一家来说却是老天爷赐下的良机。
可武氏不是和好相与的。
韦氏记得清楚,就像是当初武氏千不甘万不愿的目送着李显登基称帝,等的不就是把他扯下来吗。
韦氏曾与女帝有过一笔交易。
韦氏想当皇后,所以她依附过女帝。
更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诚意,她使武氏给自己改了名。
韦氏原名韦莲儿,自那以后她是韦香儿。
在当初是皇太后的武氏的帮助下,她本是妾室,最终却坐上了皇后宝座。
这种有悖礼法的事情,以太后的旨意昭告出去,那便是天理。
以孝治天下,皇太后都如是替自己儿子做主了,诸君可还有异议?
更何况,当时的天下,也基本是皇太后武氏说的算了。
韦氏本以为,李显会继续做着他的傀儡皇帝,大权由皇太后把控,而她指缝里漏出来的金沙便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可谁曾想,皇太后从来都不甘为后,她要的是‘帝’。
如今旧事重演,已经是女帝的武氏,她会愿意让自己本就不心仪的李显稳坐太子之位,再继承她夺走的江山吗。
韦氏不知道。
但无论他们家与女帝武氏如何博弈,重中之重都在于,李显他得活着。
此计歹毒。
女帝武氏在逼迫着他们东宫、朝廷与她武氏上下一心。
可……
若是女帝没了呢。
女帝改了国号,自此李唐才变成了武周。
若是女帝崩殂,武周又回到了李唐呢?
李显作为如今现存三位嫡子中最年长的那位,是高宗点头承认的太子,同时还有一位高宗背书过的太孙,又有谁能和他争呢?
李显在政治上没有主见,一切都以她的建议为基准,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继续效武氏之行呢?
韦氏吸取了女帝武氏的教训。
凡事过犹不及。
他日,她若是得势,她会使照哥儿登基称帝,同时给她的安乐封大长公主,韦家位极人臣即可。
如此可是会有多少人反她?
她对武氏的恨,并非是忘恩负义,而是日复一日累积起来、不可抹去的仇怨。
照哥儿是她唯一的嫡子。
(韦氏子是在701年被武则天处死的,如今695年,只有隐晦矛盾没有死亡)
武氏数次以此拿捏威胁她,最后更是以‘照’这个音,冒犯了她取的什么日月当空的新名字,直接给照哥儿改名为‘李重润’。
李重润?
不。韦氏不会承认这个屈辱的名字的。
她能云淡风轻的用香儿这个名字,因为这是一桩彻头彻尾的交易。
可照哥儿呢。
韦氏不会忘记当时通知她时武氏的轻蔑嘴脸,与拿她名字做敲打,借此暗示照哥儿性命不保的那日。
儿女,是韦氏的底线。
没过多久,李显被贬,这份仇恨被埋藏下来,可韦氏一日都不会忘记。
如今回到京城,韦氏敏锐的嗅到了朝中暗潮汹涌的风浪味道。
武由敬、武显儿,不像是个安分的。
尤其是在李显成为了太子以后,本以为江山是他们武家自留地的几人显然是乱了阵脚。
是啊,都说立李显是权宜之计,可它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成真了呢。
猖狂惯了的武家怕不怕,那些闷头跟着女帝武氏坏事做尽了的党羽怕不怕?
若是她在其中再加一把火,可是能使李显出征时,把女帝拽下来?
如此,李显在蒲津渡成也好,败也好……他都是天子。
李唯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笑话一样的伪帝罢了。
天下安有第二个敢弑杀兄长的太宗皇帝耶?
韦氏的一切心思,都没有与李显说。
只是在加急出征的这么两天,在李显出征的队伍中添了两位可以帮她办事的谋士:
张虔勖与苏味道。
张虔勖作为中央武官,如今任左监门卫中郎将,曾经参与过废李显的事情,本应深得武氏青睐,可偏生被污蔑通唐,遭到了女帝武氏的忌惮,一直在另谋新主。
韦氏深知,没有永远的敌人,使党派维系下去的唯有利益。
能得韦氏重用,那便代表张虔勖不会处于既被女帝猜忌,又得罪太子的必死局面。
张虔勖自然肝脑涂地,不惜一切代价的完成韦氏的叮嘱。
苏味道任中书侍郎,在朝中一直左右逢源,但实际上彻底执行着女帝的政策。
韦氏需要的不是苏味道给她办事,她需要的是苏味道做她在东宫之外的眼睛。
苏味道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办小事、却利好自己的事。
如此……
太子仅在不过半日的筹备当中,于第三日的正午出了长安城。
为了此次战役,武周朝廷也是下了血本,组建了一支不俗的战事武将、谋士集团:
(以下人物全为史实角色,仅两人虚拟会标注)
陇西李氏犄角旮旯旁系出身,靠依附女帝踩着陇西李氏的尸骸而平步青云的左仆射、李昭德。
寒门出身靠着一张巧嘴与脑子,一直为女帝肝脑涂地,实际上心中全是算计的门下侍中、杨再思。
赵郡李氏出身,为了保全自己的文学地位而完全支持武氏的中书舍人、李峤。
清河崔氏出身,献族谱称‘崔氏源自周武王’,认女帝为天下正统的吏部侍郎、崔神庆。
琅琊王氏出身,献王氏族谱助女帝打压关陇门阀,其核心利益与运河经济完全绑定的门下侍郎、王方庆。
(此人到底是琅琊还是太原,一直有争议,按照旧唐书记载,算他是琅琊王)
旧世家出身,曾参与废李显但遭猜忌,如今转投靠韦氏以求安稳的左监门卫中郎将、张虔勖。
靠着新科举出身,上车堵门使苏家自己做大做强,在朝堂中左右逢源,见人见鬼各说各话的中枢侍郎、苏味道。
荥阳郑氏出身,大量撰写歌颂女帝诗文,实际上家中长姐与女帝武氏有不共戴天之仇,本为地五官、宣州司功参军,但早早被调回中央临时任‘河东道副总管’的、郑愔。
祖籍高句丽、后移民大唐,本为地方武官,被封右玉钤卫将军,如今调任为河东将军的、泉献诚。
范阳卢氏出身,与梅相族老女儿联姻的兵部侍郎、卢聿珩。(虚拟)
酷吏历氏出身,继承历俊的党派,携其党羽继续为女帝效力的大理寺狱吏、历子珣。
(半虚拟,实际上是来俊臣的酷吏‘来氏’)
依附酷吏历氏的侯思止、王弘义等酷吏一党,以历子珣为首,代女帝行监军之职。
同时历子珣得女帝私诏,必要时持密旨可斩大总管。
这般阵容,辅以各地府兵将领,连带着随临时响应征召的一万八千大军,可谓是当代第一神兵。
他们在长安百姓的目送中,浩浩荡荡的出征,与在城外待命的大军汇合,一路疾驰行军至蒲津渡。
这样一支神兵,除去武家自己的几位大将军没有派出去以外,看成是举武周全力的一支军队了。
就这,伪唐自朔丹草原来,就算收服了太原,就算降服了部分雁门关口的士兵,但他们拿什么来抗衡?
天意在武而不在李,此战必胜。
而立下了赫赫军功,为武周流过血泪的太子李显,其地位也一定会十分稳固。
因,稳固了太子的军功,出征的这些人才能分到蛋糕。
因利益而归附武周的人,自然也会更多、更大的利益更拥护李显。
就算李显如今承认自己是武周女帝之子,而矢口否认自己和李唐正统的关系,他的价值也早在女帝任命其为河东道行军大总管时而膨胀、聚变了。
……
“封太子为河东道大总管?代女帝亲征?”
军令先一步抵达蒲津渡。
得到了这个消息,被临时封为蒲津渡大将军,这么个四不像军衔的大将军松了口气。
大将军姓蔡名寄。
蔡寄大将军对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心里特别有数,他能在地方执掌两千府兵靠的都是舅舅荫庇。
更何况,在准备渡河攻太原时,见到了那在三十息之内死透了两艘水军……
我?打大唐?
若不是当了逃兵降将,他这种‘有头有脸’的大将军一查一个准,连累家人被诛连不得好死,他他他他……恨不得现在挂着一身雪白,自己划船去太原投唐。
他真是糊涂,怎么就不亲自做那先锋队,干脆演一出将军英勇被俘呢。
如今只能等待伪周大军抵达,他这个四不像大将军,该消失就消失……
他一直以为武周兵强马壮,实乃天威不可犯也。
可见过大唐军队时才知道,什么是天威浩荡、威加海内。
……
毕竟是紧要军情,仅过了四日,大军便已经抵达蒲津渡,安营扎寨了。
作为蒲津渡大将军的蔡寄自然是要来拜见李显的。
“蒲津渡镇将蔡某,谒见奉敕镇戍此间的节度使兼河东道大总管。”
李显虽然是第一回出征,但好歹当过几年太子和五十五天的皇帝,在回话与姿态这方面他自然是通透的。
天家威严这几个字,在他的身上也确实有几分。
尤其对比女帝的苍老之态,他如今正值壮年,又着盔甲,在旁人看来,若是不与李唯对比,确实是有那么几分不可冒犯的威严的。
李显颔首,道,
“孤奉敕总督诸军,卿等戮力王事,实堪嘉勉。
闻河东风寒倍于京畿,戍卒衣甲可足御?”
蔡寄赶忙再次作揖,诚惶诚恐的回答,
“末将等躬承天威,敢不效死!”
李显点头,又继续问道,
“蒲津舟桥乃控扼要冲,铁牛锚石曾否增固?粮台月支几何?
斥候近日可曾渡河?对岸烽燧动静,卿作何判读?”
老李家底蕴丰厚,李显不像是民间那般被洗脑的连太宗皇帝是谁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只是若非必要想不起来他祖父罢了。
可这几日,在韦氏的敦促下,他到底还是翻阅了几卷兵书,背下了些祖宗传下来了的话。
在军中宜分三阶递进,先慰劳、次问备、终筹策,此乃祖宗制度。
所以李显问这些,一不是他关心,二不是他能听懂,三也不是他当真想问。
他做足了姿态,后续自有谋士为他出谋划策。
李显带大军于蒲津渡后方扎营一日,便听侍候汇报,已经观察到了伪唐水师逼近的情报。
于是整军备战,于第二日布大军驻守岸边。
经过谋士一夜的商讨,李显在大军前,宣告了他们此战的主旨,
“勿与敌水战,俟其登陆而截击之,因困之于水上,可制其命也。”
日光郎朗,整整十二道黄龙纛,与立在正中央那一面硕大的‘唐’字旌旗,迎风飘荡。
对比岸边稀稀疏疏的小旗上一个武字,让在后方站高处远远眺望的蔡寄形惭自秽。
可武周自然不能堕了自己的气势。
杨再思自然是高声呼喊道,
“夫华饰之徒,岂知兵戈为要,旌麾非恃?敌若此状,武周之师,必胜无疑矣!”
这话自然深入武周军队中忠心耿耿的人心底,于是他们看着被困于水上,无法登陆的唐军,大声喊道,
“武周之师,必胜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