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江风吹拂,传来微弱呼救声。
宋继儒一惊:“有人溺水,速去救人。”
“公子,小人什么都没听见。”船老大断然否认,眼神躲闪,妄图用身子挡住船窗。
“救……命……”
呼救声更加清楚传来。
宋继儒推开船老大,从窗口放眼望去,远处水面波光粼粼,有个黑点在上下浮沉。他愤而转身质问:“人命关天,为何见死不救?”
船老大神情紧张:“公子,这是水鬼在找替身。传说它形似水獭,长着绿幽幽的眼珠,多在半夜出现。江上人家见怪不怪!”
宋继儒乃贤相宋璟长孙,家风使然,当即自怀里摸出一把碎银塞进船老大手里,恳求说:“我许你五两银子,且去看上一看。万一有人溺水,搭救上来,您也是功德一件!若不是,银子依然归你!”说完连连鞠躬作揖。
船老大见报酬甚厚,且宋继儒虽斯文儒雅,然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他不敢再推辞,调转船头往呼救声处驶去。宋继儒提着灯笼,趴在船头仔细睃看江面。
驶得近了,方看清楚乃是三人抱着一根木头,声嘶力竭喊着“救命”,长发随波飘荡,情形危殆。宋继儒忙用撑船竹竿救三人上船。
这是艘从扬州开往楚州的夜航船,有男女老少二十余人挨挤而睡,此时被惊醒,纷纷起来围观。
只见一个胖子,胖脸上两个乌眼圈;一个瘦长脸儿大汉,手长腿长如水獭,高鼻梁下的薄嘴唇苍白如纸;一个俊俏后生,未着寸缕,通体雪白,眉清目秀比女人更妩媚。
三人皆二十出头,并排躺甲板上,身下一滩水,张大嘴巴喘粗气。围观人群好奇点评,拿光屁股的小白脸不住调侃,引发哄堂大笑
瘦长脸撑起半个身子遮掩着小白脸,气呼呼说:“谁也别笑话谁!我们行舟途中遇贼,被抢去钱财,用刀逼着跳船。他跳慢一步,剥了衣衫才成浪里白条。都是赶路人,谁敢担保一生平安。”
众人勾起话头,谈起近来京杭运河频频发生的失踪案,感慨如今天宝十年,皇帝耽于声色,奢侈无度,百姓苛捐杂税日趋繁重,一些穷人被迫丢弃田地做了逃户,以致盗寇群生。
一个白胡子老头以古为镜,激动说:“唐室贤相,前称房杜,后称姚宋。宋璟当年在我们楚州当刺史时,爱民如子,朝野盛赞他是‘有脚阳春’。李林甫欺上瞒下,口蜜腹剑,给他提鞋都不配……”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倒没人理会三个落难之人。
宋继儒默不作声,他身体雄健,遮掩着搀起小白脸来到小客房--这是船老大看他是读书人,特地安排的单间。打开藤箱,取出一套衣袍给小白脸穿上。又去搀瘦长脸。瘦长脸痛苦呻吟,指着右腿,说:“腿,腿断了。”
乌眼圈挣扎起身,和宋继儒各伸出一条臂膊,架着瘦长脸入小客房。宋继儒拿套衣袍给乌眼圈后,从箱底拿出个包袱来。
瘦长脸偷眼看去,见箱底还藏有个小包裹,心里一动。宋继儒解开包袱,取出一套叠放整齐的崭新行头,双手递给他。
瘦长脸脸膛微黑,满面风尘之色,一见便知是个久走江湖之人。他脱去湿衣,露出金刚般健硕的身子,新衣穿上后,倒似量身定做,使他瞬间褪去匪气。他满意转身显摆,不想牵动伤腿,痛彻心扉,忍不住揪住乌眼圈衣领,破口大骂:“老子见你是旱鸭子,好心救你,你却死抱住我不放,弄断我一条腿。我不打晕你,大家都得喂王八。你赔我腿!”
乌眼圈忙致歉,指天发誓会报答他。
瘦长脸挥着簸箕大的拳头晃了晃,大笑松手:“逗你玩哩,还当真?溺水人力大无穷,稻草都抓得死紧。多亏我善凫水,人又聪明,换作旁人,早被你害死。我俩也算患难兄弟,我叫张长弓,你叫什么?”
乌眼圈抹了把额头冷汗,结结巴巴说:“李……李……李……李福。”
张长弓捏着李福肚皮上的一堆肥肉打趣:“姓李?皇帝亲戚?果然有福气。这么大的肚子,下个月就生了吧?”
李福正欲争辩,张长弓却抬手猛拍小白脸的肩,大声说:“让我猜猜你是谁?旦角王乙?哈哈,百闻不如一见,真他妈俊!”
王乙痛得呲牙咧嘴,秋波盈盈的美目畏畏缩缩看着他,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张长弓见状呵呵一笑,冲他一眨眼:“多亏你抱着块木头经过,不然我和李福也坚持不住。”
王乙如释重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细声细气说:“运气!都是运气!”
张长弓收起笑脸,撑着伤腿向宋继儒单膝下跪致谢:“敢问恩公名姓?小人结草衔环,此恩必当重报!”
王乙和李福也急忙跪下。
宋继儒忙伸手扶起三人,说:“折杀我也!小生宋继儒,举手之劳,何须如此大礼?”
张长弓借力站起,歪着头上下打量,见宋继儒二十出头,身穿雪白孝服,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不由嘴角邪魅一笑,冷不丁问:“怎么不姓韩?”
宋继儒心里一惊,张长弓已自问自答:“姓韩好,含在嘴里不亏本。姓宋,只有送出去的命,吃亏!”
说完,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极富感染力,三人不觉也笑,局促感烟消云散,顿觉亲密许多。
宋继儒拿出一帖膏药,在烛火上烤得化开,贴在张长弓伤患处,说:“你腿断要接骨,可惜船上没大夫。这是我家药铺所产跌打药,药效虽好,却不对症,勉强凑合使用,希望能减轻你的痛苦。”
张长弓感激不尽。
此时夜深人静,四人都困顿不堪,闲聊几句后和衣挤住一处睡去,很快鼾声四起。
黑暗中,传来一声痛苦呻吟,一个高大的身影坐起身来,正是张长弓。他用手轻轻抚摸断腿处,只觉剧痛难忍,哪里还睡得踏实,索性坐起身来,借着月色端详宋继儒如刀刻般俊朗的颜面。余光扫过,落到其身旁藤箱上。箱上挂着把虾尾铜锁,闪烁着魅惑之光。
夜航船轻轻晃动,睡梦中的宋继儒安详如婴儿。张长弓便挣扎着起身,拖着伤腿蹑手蹑脚来到近前,手指灵巧拨弄着锁头,三两下打开藤箱。里面除了几本涵盖经、史、学、集的书外,还有湖笔、端砚、宣纸、徽墨等四宝。然最勾人魂魄的却是压在箱底的小包裹。
那是用锦帕包着的一个小小包袱。锦帕上所绣兰花,绿叶修长飘逸,白花清雅脱俗。张长弓对此视而不见,眼睛盯着宋继儒,双手摸索包裹活结打了开来。只见包里有五六锭碎银子,两锭金元宝,还有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打开盒子,里面满满当当堆满女子的金银首饰,件件做工精细,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