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永文不慌不忙的提起铜壶,帮黄婉贞沏了杯茶,“哦?什么事?”
“我家有个下人,被卖到八大胡同的‘芳香茶室’了,我娘想让我赎出来。我听闻你们这些文化人,喜欢去那里喝茶听曲,特意来问问,这里面有什么讲究。”黄婉贞一口气说完,不给詹永文插话的余地。
詹永文眉头微微皱起,轻声问,“是‘茶室’吗?那你赎出来,就不好把她往家里放了,会影响你的名声。”
黄婉贞对这个时代的潜规则不甚了解,一向是稀里糊涂的,好在她还听劝,“哦!那我怎么做,会比较好些?”
詹永文建议道:“我觉得,既然已经卖进去了,你就别管了。你上赶着凑上去,那人不见得会感激你,你损失了钱财,那人出来,也没有活路。”
“怎么说?”黄婉贞虚心请教。
詹永文掰着手指头,给她分析,“赎她出来,会被人指指点点,十有八九挺不过世俗眼光。就算她厉害,挺过去了,她以什么为生?最好的归宿,找个男人嫁了,但一般男人谁能接受自己媳妇是那里出来的?要是想当姨太太,‘茶室’里出来的,不太够。”
黄婉贞斟酌片刻,认真咨询道:“那帮她找个活计呢?”
詹永文夸张的撇了下嘴,“哪里敢要她?就是浆洗衣服的活,她都接不到。去那种小酒馆当女招待,还不如在‘茶室’里待着呢。”
黄婉贞佩服的抱了抱拳,“多谢告知。家母言语中,对她似是想补偿……”说到这儿,黄婉贞想到黄董氏的性格,虽然守旧老派,但心地却是善良的。
这不由让黄婉贞联想到自己,如果她有一天,被迫落到了那境地,她希望有人去救她。
“那个,就真没办法了吗?麻烦您帮着出出主意。”
詹永文“呵呵”笑着,翘起了二郎腿,“你可以给她换个户籍,在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开个铺子,请她做工。这一整套下来,比她的赎金还要费钱。”
黄婉贞无奈的笑笑,深觉詹永文在开玩笑,“詹编辑,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哪有那实力。”
詹永文立马坐直身子,手抵在桌子上道,“怎么没有?您现在每月稿费都过百了,开个杂货店啥的,还不是手到擒来?就看她值不值得你忙活了。”
“万一她不领情,没准还会报复你呢,毕竟是从你家卖出去的。”
詹永文见黄婉贞陷入沉思,也不打扰她,美滋滋的喝了口茶,心想,这黄先生可真天真,竟还想赎一个妓女,只不过是个下人,没了,再买一个就是,现在一两块钱就能买个人。听说上海那边的报纸都登了,五毛钱卖女儿的都有,现在到处在打仗,最便宜的就是人了,有什么好赎的。
“麻烦詹编辑了,不知道您现下有没有空,陪我走一趟。我从没去过八大胡同,对那边不熟。”黄婉贞想到从前那个活泼开朗的秀青,实在狠不下心去不理。但对八大胡同那地,还真有点怯,主要是她之前找旅馆的时候,被人用淫邪的眼睛看过。
原主这具身子,说句弱柳扶风都不为过,整日去那里的男人,能是什么好的?现下这具身子是她在用,可不敢拿着去冒险。
“你想好了?真要去赎?”詹永文有些意外的看了黄婉贞一眼,他没想到,费了这么多口舌,她仍不改初衷。
“嗯,我想去问问她,如果她不想出来,那我就不管了。但她要是想出来。我就出钱给她赎身。”黄婉贞认真的说道。
詹永文也干脆,站起来,就去拿帽子。这点小事,他还是能办到的,黄先生可是一个前途无量的作家,用这换她一个人情,值!
詹永文带上帽子,夸张又不带轻浮的上下打量了黄婉贞一番,“黄先生想去八大胡同,最好换身衣服,您这穿戴,一看就是旧家庭出来的,是万万不会出现在那种地方的。倒是穿着洋装的新派小姐,会偶尔过去喝茶听曲。”
黄婉贞之前倒是买过一件洋裙,但她不想回去换,怕被郑刘氏看到,多添事端。想了会儿,她开口道,“那我去洋行买一身。”
两人到八大胡同的时候,特别冷清,门户虽然没关,但在街面没看到一个人。
詹永文走在前面,黄婉贞好奇的跟在后面,“詹编辑,怎么没人啊?”
詹永文拿出怀表看了看,“这才几点啊?都告诉你了,咱们先去吃个饭,听个戏,傍晚再过来,你非急着要来。他们上的是晚班,现下都睡着呢。”
黄婉贞不好意思的扯了下嘴角,“那个,我傍晚得回家,家里管的严,不好意思啊,詹编辑。”
詹永文想起她的出身,好脾气的笑笑,“没事,没事,您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新派女子都大方的很,您放开了走。”
说到这儿,他抬手挡在嘴边,小声道:“有些赌钱输了的,还会成为高等私娼呢,当然都是背地里的事,不会让她们的亲友们知道。”
“我跟您说这些啊,是想帮你提升写作水平,有时候小说里带些这个,读者爱看。”詹永文偷偷扫了眼黄婉贞的表情,见她并未露出厌恶,继续说道,“好些姨太太也是,有的那主母怀不上孩子,姨太太却能怀上,可能不是那主母的问题。”詹永文滑稽的冲黄婉贞挤眉弄眼,黄婉贞快速点了点头,“明白。”
“哎!咱们《新民日报》可是正经报纸,黄先生写的时候,就不要大咧咧的往上搬了,可以巧妙的从侧面写。”
黄婉贞继续点头,“明白。”
詹永文愉悦的笑了笑,挺胸抬头,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栋两层小楼前,抬眼往上看,二层带有回廊,类似跑马廊的那种,视线下移,门脸设计带有欧式风格,是拱圈式门洞,拱顶设有梯形拱心石,上面竖雕着‘芳香’二字,别说,还挺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优雅殿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