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扬,凌冽的寒风直往骨头里钻。
蜷缩在桥洞下的许素馨,裹紧大洞摞小洞的破棉袄,想要从一旁的野狗口中夺下属于自己的馊馒头。
刹车声响起,一辆大红色的宝马在许素馨身旁停下,来的正是许素馨的小儿子周云伟夫妻俩。
“大伟,你妈还真是不嫌磕掺,我要是像她这样,早就一头撞死了,省得拖累儿女。”小儿媳李玉娟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踢了踢许素馨破烂的家当。
周云伟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伸手拽了李玉娟一把:“行了,少说两句,再怎么说这也是我妈。”
周云伟的话瞬间燃起了许素馨心中的期盼,她对着这个被她娇惯着长大的小儿子祈求道:“大伟,妈真的不是故意把锅烧干的,你就原谅妈这一次,把妈接回去吧。”
李玉娟闻言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记恨我说了你几句,就想带着我们一家子去死,就算大伟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对于李玉娟斩钉截铁的拒绝,许素馨并不觉得意外。她这个小儿媳一向讨厌她,否则也不会在她中风半瘫之后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将她扫地出门。
她现在只奢望,周云伟还能有一丝良心。
周云伟目光闪烁:“妈,你就别为难我了。按理说,给你养老应该是大哥这个大儿子的事,你总是咬着我这个老幺不放算怎么回事啊?”
这颠倒黑白的话,险些将许素馨气晕过去。
周老头还活着的时候对她不好,动不动就是拳打脚踢,所以她干脆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几个孩子身上。
五个孩子中,除了天生残疾的老三不受她喜欢外,剩下四个她哪个都没亏待过。
作为老幺的周云伟更是花费了她最多的心力,就连他和李玉娟现在住的两层小楼,也是她一砖一瓦凑出来的。
结果她现在却连睡车库的资格都没有。
许素馨看着理直气壮的周云伟,两行浑浊的泪水澎涌而出:“大伟,说话做事是要凭良心的,妈对你到底好不好,你心里没数吗?”
“当初要不是妈做主,把拆迁换来的房卖掉补贴你,你和玉娟能有今天吗?”
“那会儿可是你和玉娟口口声声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给我养老的。”
李玉娟赶紧跳出来:“翻这些旧账有意思吗老太太,大伟哪里说错了。老大也是你儿子,他凭啥带着一大家子去国外潇洒,留个烂摊子下来让我和大伟擦屁股?”
“二姐倒是还在县里,可你看她和二姐夫愿意搭理你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年你还偷摸着贴补二姐呢。还有四姐,你辛辛苦苦供她读大学,人家早就是省城大医院的医生了,她拿正眼看你吗?”
“养老又不是我们一家的事,好处他们没少占,凭啥只让我们一家出力。”
李玉娟呱呱啦啦地数落着所有人,许素馨只觉得浑身憋闷,可偏偏她还没法反驳。
老话说,儿女都是债,她生的这几个简直比讨债的还要狠。
早知道自己会养出这么几个白眼狼来,当初她就应该把他们丢河里淹死。
许素馨不吭声,李玉娟气焰更盛:“奥对了,还有三哥那个大冤种。他倒是愿意养你老,可谁让你这个老太太嫌弃人家残疾,不愿意跟人家去隔壁市呢。”
听李玉娟提起老三周云强,许素馨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她一生要强,自诩没做过什么错事,对自己的几个孩子更是尽心尽力,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挖出来给他们。
可她偏偏对不起老三。
许素馨抬头看向一脸漠然的周云伟和唾沫星子翻飞的李玉娟,恨不得甩过去的自己几个大嘴巴。
要怪也只能怪她这个当妈的眼瞎,错把白眼狼当宝,伤了真正孝顺的那个的心。
周云伟才不在乎许素馨在想什么,他大咧咧地开口道:“妈,我来找你有别的事。玉娟又怀孕了,这一次说不准就是个带把的,您这个当奶奶的不得表示表示?”
“我记得姥姥走的时候还给你留了根金项链,你快告诉我藏哪儿了,我拿去换个金锁,就当是你这个奶奶给孙子尽尽心。”
许素馨实在是没想到,自己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到了这地步,竟然还想着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根木棍,奋力抽向周云伟:“家里留下来的东西都被你要走了,你姥姥给我留最后那点念想你都想拿走?快给我滚,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周云伟反应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李玉娟虽没被打到,却也被许素馨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尖叫起来。
宝马车内,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老太太冲出来,狠狠踹了许素馨一脚:“你这个死老太婆,都瘫了还想打我家玉娟,你真当我老李家没人了是吧?”
周云伟谄媚一笑拦住老太太:“妈,这桥洞下面多臭啊,快上车,我扶你和玉娟。”
许素馨捂着心口,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戴着金手镯金戒指,浑身珠光宝气的老太太,是李玉娟的亲妈陈春香。
周云伟不认她这个妈,却把陈春香当成祖宗供着,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许素馨只觉得分外好笑。
陈春香踹了许素馨一脚,却仍不解恨,她清了清嗓子,一口浓痰吐在许素馨的破棉袄上。
“你这个死老太婆还真是不知趣,玉娟肚子里的可是你们周家的金孙!”
许素馨拿起一旁脏污的毛巾用力擦着衣袖上的痰渍,她是瘫了,却也不能容忍别人这么对自己。
陈春香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老许,你这浑身上下都是屎尿的,还在乎我这一口痰?假干净个什么劲儿,我家玉娟真没说错,我要是你我就找个地方撞死,省得儿女为难。”
“走吧大伟,妈还得去打麻将呢,可没功夫在这儿耗。一根金链子,让这个死老太婆留着带进棺材吧。”
陈春香一声令下,周云伟也顾不得东西还没要到手,赶紧将她和李玉娟扶上了车。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桥洞之下再次恢复宁静。
寒风萧瑟,许素馨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
除去风声,她耳畔只剩下野狗的呼吸声,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今夜,她就会成为这群野狗的盘中餐。
这样也好,省得她继续活着招人厌烦。
许素馨将手伸到怀里,掏出那根老母亲留给她的金项链。
被儿女们当做皮球踢来踢去这几年,这可是她唯一的念想。
正想着,许素馨面前突然蹲下一人,不等她辨认清楚,来人便死死抱住了她。
“妈,我是强子,是我不好,我来迟了。我以为大伟会照顾好你,没想到……”
“都怪我,要是我早点知道你在这儿就好了。妈你别怕,我带你去医院。”
听着耳畔周云强熟悉的声音,许素馨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她用力将金项链塞到周云强手中,安然地闭上了双眼。
往事如同画卷一般浮上心头。
回想起自己这一生,许素馨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她恨自己偏心亏待了老三,更恨自己几十年如一日为儿女呕心沥血,却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若有来生,她许素馨不光要好好弥补老三,更要过好自己的人生,不再做那个只知道奉献自己的傻老太太。
意识消散之际,许素馨耳边只剩下周云强带着哭腔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