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紧脉驱太阳寒束
杭城的三伏天，仿佛一座巨大的蒸笼，太阳肆意地释放着炽热的光芒，无情地烘烤着大地。街道上的柏油路面被晒得软绵绵的，脚踩上去，就像踩在融化的巧克力上，时不时发出黏腻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汽车尾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济世堂中医馆内，空调发出嗡嗡的运转声，奋力地对抗着室外的高温，可那丝丝凉气，在这闷热的大环境下，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诊室的门被猛地踹开，老唐像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老唐全名叫唐建国，是个地地道道的重庆汉子，在杭城做了二十多年的空调维修工。此刻，他的工装裤上沾满了空调外机的铁锈，星星点点的褐色锈斑，就像一片片干涸的血迹。只见他大踏步地走到候诊椅旁，一屁股坐了下去，身子斜靠着椅背，扯着嗓子骂开了：“狗日的三伏天！热得老子脑壳都要冒烟咯！这二十台空调修下来，人没被热死，倒先把自己折腾病了！”老唐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这鬼天气，不仅让维修工作变得异常艰难，还让自己遭了罪，他急需找个地方发泄发泄。
苏怀瑾正在整理药材，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她目光敏锐，一眼就扫到了老唐后颈紫红的刮痧痕迹，眉头不禁微微皱起：“这是美容院刮的吧？出痧位置全错了，不仅没起到调理的作用，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要你管！”老唐一听，顿时暴跳如雷，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活像一条条蠕动的蚯蚓。他猛地一挥手，“啪”的一声，脉枕被打翻在地。“西医说我腰椎间盘突出要开刀，你们中医就会整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老唐气呼呼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重重地拍在桌上，屏幕上ct报告泛着冷光——L4\/L5椎间盘突出4mm。老唐一直觉得，西医凭借先进的仪器，能给出清晰准确的诊断，而中医那些靠把脉、看舌苔的诊断方法，简直就是故弄玄虚。
就在这时，诊室的空调突然“滴”的一声，停止了运转。老唐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可刚起身，就“哎呦”一声，双手紧紧地扶住腰，脸上的五官瞬间扭曲在了一起，冷汗直冒。苏怀瑾见状，眼疾手快，趁机按住老唐的手腕。手指刚触到他的脉搏，苏怀瑾心中一凛，指下的脉象紧得如同绞在一起的绳索。刹那间，《伤寒论》里“太阳病，脉浮紧”的条文，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您这病根在膀胱经。”苏怀瑾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点开手机里的3d解剖图，耐心地解释道，“从大杼穴到委中穴，整条经络都被寒气束缚住了，才导致您身体不适。”
老唐听了，嘴角一撇，嗤笑一声，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医保卡，脸上满是不屑：“少跟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西医要我做核磁，可医保只报30%！你们中医要是真有两下子，就拿出点实际行动，别光靠嘴皮子忽悠人！”
“不用mRI。”苏怀瑾不慌不忙，上前几步，拉开治疗床，语气笃定，眼神中透着自信：“葛根汤三剂加走罐，五次就能好七成。”她突然伸出手，精准地按住老唐的右肩胛，“这里疼吧？上周修中央空调的时候，是不是被冻着了？”
老唐一听，原本到嘴边的脏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确实记得，上周在那家五星级酒店维修中央空调时，冷冻水管突然爆裂，冰冷的水如倾盆大雨般浇透了他的整个后背。当时他就感觉浑身发凉，可没太在意，没想到被苏大夫一下子就说中了。老唐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嘀咕：难道这中医真有这么神奇？
煎药机开始嗡嗡作响，葛根的清苦味和羌活的辛香，缓缓地在诊室里弥漫开来。老唐盯着智能药柜显示屏，突然皱起眉头，满脸疑惑地问道：“等等！葛根用量15克？网上说这东西有毒，吃多了会出事的！”
“2020版药典规定日用量不超过20克。”苏怀瑾调出药监局数据库，指着屏幕上的信息，耐心地解释道，“您平时喝的止咳糖浆里，盐酸麻黄碱的含量才是超标的，相比之下，这葛根汤安全得很，您就放心吧！”
治疗床上的老唐，就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每次拔火罐，他都要骂上一句重庆脏话，似乎这样就能减轻身体的不适。当玻璃罐稳稳地吸住大椎穴时，老唐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盯着罐印，紫黑一片，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老唐想起之前听工友说起过《黄帝内经》里“寒凝血瘀”的说法，心中不禁一动：难道这中医还真有门道？之前是自己小瞧他们了？
“你们厂里发的防暑药。”苏怀瑾从老唐的工具包里摸出一瓶藿香正气水，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后说道，“配方里苍术被换成了便宜的白术，药效差了整整三倍，根本起不到应有的防暑作用。”
老唐听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是包工头从拼多多批发的，估计是为了省钱。”
就在这时，市监局的老陈推门走了进来。老陈和苏怀瑾因为工作原因，打过不少交道，彼此也算熟悉。他刚好听到老唐的话，立刻掏出执法记录仪：“哪个包工头？是不是河滨花园那个李胖子？这小子最近被举报了好几次，我正盯着他呢！”
走罐推到至阳穴时，老唐突然惨叫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紧紧地抓住床单。苏怀瑾赶紧按住他颤抖的小腿，目光如炬，敏锐地问道：“三年前高空作业摔过？西医只查了骨头，没查经络吧？”
老唐的咒骂渐渐变成了呜咽，眼眶也红了起来。那年冬天，他吊在十八楼换外机，安全绳紧紧地勒住他的身体，留下的淤青半年才消退。老唐心里一阵委屈，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本以为早已被岁月尘封，没想到被苏大夫轻易地挖了出来。
“试试这个。”苏怀瑾突然摆出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左臂后展，活脱脱一只雄鸡报晓，“每天三分钟，坚持下去，比牵引器管用。”
“扯淡！”老唐嘴上虽然不信，但还是好奇地模仿起来。可刚一站立，就摔了个趔趄。就在他准备抱怨时，突然咦了一声，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腰……腰能挺直了？这……这也太神奇了吧！”
诊室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身穿西装的眼镜男闯了进来。他叫赵强，是金融中心物业的负责人。只见他举着合同，扯着嗓子嚷嚷：“唐师傅！金融中心空调又坏了！你赶紧跟我去看看，要是耽误了事儿，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老唐下意识地去抓工具包，却被苏怀瑾一把按住：“现在爬高会瘫痪。”她转向赵强，义正言辞地说道，“病人椎间盘突出4毫米，按《劳动法》第四十二条，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不能从事高强度的危险工作！”
“我们买了意外险！”赵强甩出保单，一脸傲慢，鼻孔都快朝天了，“太平洋保险特约医院名单里可没有你们中医馆！你们别想多管闲事！”
老陈突然插话，语气严肃，眼神犀利：“但你们没给工人买社保。”他翻出手机里的建筑工人参保记录，“唐建国，过去三年医保缴费基数都是最低档。你们这是严重违法，等着接受处罚吧！”
煎药机“滴”的一声，弹出药包，葛根汤的蒸汽在空调冷气中凝结成小水珠。老唐盯着药包上的溯源码，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上个月……李胖子让我在体检报告上签字，根本就没体检！”
“阴阳报告？”老陈一听，立刻拨通电话，大声下令：“二组去查金融中心承建商！重点查工人职业健康档案！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藏着多少猫腻！”
老唐喝下第一口汤药时，工具包里突然传出手机铃声。他掏出老年机，李胖子的语音消息自动外放：“明天不回来就滚蛋！有的是人干！”
“让他滚。”苏怀瑾按下老唐颤抖的手，语气坚定，“我刚给您报了劳动仲裁。”她点开手机里刚拍的照片，老唐后背的罐印紫得发亮，“这就是最好的工伤证据，咱们有理有据，不怕他！”
治疗结束时，外面已经华灯初上。杭城的夜晚，车水马龙，灯火辉煌。老唐试着做了个雄鸡报晓的姿势，这回稳稳地坚持了十秒。他心里对苏怀瑾充满了感激，忽然摸出皱巴巴的钞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能多开几副药不？工棚里还有几个兄弟，他们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也想试试。”
“用这个方子。”苏怀瑾写下葛根汤加减，叮嘱道，“但走罐必须来医馆，自己操作很容易烧伤。”她突然压低声音，神色凝重，“李胖子仓库里囤的防暑药……可能掺了镇静剂。”
老唐瞳孔骤缩，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怪不得小张上次修空调睡着了差点摔……这李胖子简直太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