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的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冷汗,像是三伏天里被冰镇过的汽水罐外壁。
他望着中年男子袖口露出的机械表,秒针走动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不是星图里流转的虚拟时间,而是真实世界的刻度。
\"您说的课,是要把我做成标本?\"
张晓扯了扯领口,喉结上下滚动,\"就像博物馆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蝴蝶?\"
中年男子突然笑出声,伸手招来悬浮的茶托添茶。
滚烫的茶水浇在杯壁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睛:\"瞧你说的,我更想把你当成活体教材。你看王林那孩子,总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以为有了系统加持就能肆意妄为。\"
他用茶匙轻轻搅动着杯中的星尘,\"要是让他亲眼看看,所谓'变数'不过是精密计算里的误差,说不定能治治他的骄气。\"
“您对他还真是厚爱……”
“说笑了,张晓。”
殿外的火光突然暗了暗,像是被谁捂住了眼睛。
张晓想起方才女子指尖绽放的冰花,此刻玉桌上那朵雾凇状的痕迹还泛着微光。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玉佩,却摸到一团黏腻——掏出来才发现,原本坚硬的玉佩竟变得像融化的麦芽糖,在掌心缓缓流淌出温热的血珠。
\"你们对石像做的事,跟把人关进数据牢笼没什么区别。\"
张晓突然把沾血的手按在长桌上,\"三百年前守陵人把魂刻进石头,现在你们把人变成数据,本质都是在剥夺人的选择权。\"
女子突然轻咳一声,发间的光蝶振翅飞起,在穹顶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你说该怎么办?幽神区域的能源系统就像精密的齿轮组,石像数据中枢一旦松动,整个文明都会脱轨。\"
她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不自觉地盯着张晓掌心正在凝固的血色纹路。
中年男子搁下茶杯,金属杯底与玉桌相撞发出清响:\"别跟他争这些虚头巴脑的。小张,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抬手召出半透明的数据面板,上面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这是王林最近的学习曲线,他以为自己的每一次突破都是机缘巧合,其实不过是系统根据他的天赋,在千万种可能性里筛选出的最优解。\"
张晓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童年观测者的话在耳边回响。
他突然想起老家的爷爷,总说灶台烧火要留个风门,火太旺了容易把柴烧透,反倒烧不长久。
\"你们把人当成程序运行。\"
他突然笑了,\"可再精密的算法,能算出守陵人后裔在清明夜放魂归灯时,心里想着什么吗?\"
殿外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像是谁家院子里飘来的。
张晓看见中年男子的表情微微凝滞,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恍惚——那是他在昆仑虚石壁上见过的,守陵人凝望星灯时的神情。
玉桌上的血珠突然聚成细小的漩涡,映出张晓自己的倒影。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瞳孔里竟流转着星图的纹路,就像那些被数据化的石像。
“你要把我变做石像?”
中年男子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眼前的只有他才能看到的系统面板,接着就曲指敲了敲桌面,淡淡开口道:“上课……”
光影交错,长桌无尽头。
讲堂刹那出现,学生张晓,老师中年男子。
“今天,我们讲讲石像是如何形成的……”
讲堂的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被时光浸透的老家具在叹息。
中年男子转身时,中式讲师服后摆带起的风里飘着粉笔灰的气息。
恍惚间,张晓似乎闻到了记忆里小学教室的味道。
“粉笔灰的味道,想念吧?”
“你……”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原本空无一物的长桌两侧,此刻坐满了透明如琉璃的学生,每个人额角都浮动着淡蓝色的数据进度条。
“石像的本质是文明的缓存区。”
中年男子的指尖划过空气,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壁虚影浮现,上面刻着模糊的守陵人誓言。
“当神话时代的能量濒临枯竭,系统需要将不可控的神魂转化为可存储的数据流。就像你们把照片压缩进云端,石像就是神魂的硬盘。”
一个学生举起手,声音像电子合成器般生硬:“老师,为什么不直接删除无用情感参数?”
“问得好。”
中年男子微笑着调出一组对比数据,“看看这组能耗曲线——保留‘气节’‘执念’等情感锚点,能让数据中枢的散热效率提升37%。你们以为的漏洞,其实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最优解。”
他忽然看向张晓,镜片后的目光藏在反光里,“就像张晓同学口袋里的玉佩,看似是无用的旧物,实则是守陵人基因里的加密钥匙。”
张晓感觉掌心的玉佩残渣突然发烫,那些本该融化的血珠竟在他掌纹间凝结成细小的星图。
他抬头时,发现琉璃学生们的进度条正在同步变化,原本单调的蓝色里泛起极淡的朱砂色,像是被他掌心的血光染透。
“但守陵人日志里写着‘吾等骨血,便作地基’。”
张晓突然开口,声音在讲堂里回荡,“他们主动把神魂注入星灯,不是为了成为数据缓存,而是想让后人在星图里看见他们的眼睛。”
他盯着中年男子袖口的机械表,秒针正卡在10:07。
那是昆仑虚最后一盏星灯熄灭的时间。
中年男子的手指在讲台上轻点,石壁虚影突然碎裂成千万片数据流:“所以我说你是活体教材。”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像手术刀般精准,“你看这些碎片,每一片都记录着守陵人的痛苦、不甘、思念,系统只是剔除了冗余的情绪波动,保留了最核心的‘守护’指令。”
讲堂的穹顶突然降下一幅全息投影,是敦煌石窟的飞天壁画。
但那些飘带不再是石青与朱砂的混色,而是流动的二进制代码。
张晓看见,当代码流经飞天衣袂时,某个像素点突然闪烁了0.1秒的暖黄色——就像吴道子笔尖停顿的那零点三秒。
“您在害怕。”
张晓忽然站起,木椅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害怕那些被剔除的‘无用情感’,其实才是让石像成为‘人’的关键。就像您刚才听见殿外孩童声时的恍惚,系统再精密,也算不出您看见机械表时,会想起自己第一次给父亲修手表的午后。”
中年男子的指尖在数据面板上顿住,进度条出现了0.01%的波动。
琉璃学生们的额角泛起细碎的光斑,像是被惊醒的萤火。
张晓注意到,方才说话的学生胸前,不知何时浮现出半枚玉佩的虚影——和他口袋里正在融化的那块一模一样。
“下课。”
中年男子突然合上数据面板,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张晓同学留下,其他人去虚拟石窟临摹《八十七神仙卷》。注意,重点捕捉线条里的算法逻辑,不是什么人间烟火气。”
学生们化作数据流消散时,张晓听见某个声音在他意识深处低语:“复卦方位的星灯,其实是守陵人用妻子的发丝编的灯芯。”
他猛然抬头,发现中年男子正背对着他擦拭镜片,窗外的火光不知何时变得清晰,每一盏魂归灯上的名字,都在数据穹顶下投出真实的影子。
玉桌上的血珠旋涡突然炸裂,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其中一颗停在中年男子的机械表上。
张晓看见,秒针竟逆向转动了半格。
“这堂课不该如此,我想张晓同学你可能有很多疑问要问老师,对吧?”
俯视着张晓的中年男子,一双温情的眼睛没有丝毫的冷漠情绪散发,反而让张晓感觉到了无尽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