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城楼飞檐挑起半轮淡月,暮鼓声里,几名厢军军卒正在点起照明用的火盆,再有一刻钟左右,安平城的城门就要关闭了。
自从安平城被收复后,暂代知州的吴童便下了戒严令,酉时准时关闭城门,同时进行宵禁。
此时已经接到圣旨,成为正式知州的,吴童依旧没有任何解开戒严令的意思。
如果是战争之前的马知州,敢下达这样的戒严令,安平城内的商贾富户早就沸反盈天了。
可如今安平城内没人会觉得知州太过严苛,甚至觉得这戒严令应该保持下去。
虽然这戒严令让很多人生活都感觉很不方便,可胜在安全啊!
安平城的人经历了地狱魔窟般的日子,已经被杀怕了。他们此时别无所求,只想过几天安生的日子。
作为安平城的护城英雄,卓海战后只得到了一个厢军都监的职位,其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不过想想这一战最耀眼的梁坦,也不过封了个县子的爵位,卓海心中也就平衡多了。
说到底燕州这一仗绝对算不得胜仗,顶多算得上平手。
如果光论损失与斩获,宇国这一仗输的底裤都没有了。
整个燕州被打了一个稀烂,光阵亡的地方官就有几十人之多,兵卒更是损失高达四万,死伤的平民到现在都没有统计出来。
丢城失地的马知州虽然凭借死守安平城南门、参与火烧戎族军寨的军功没有被处死,可还是被免去了全部官职,押解回了京城。
马知州这次就算没有被治罪,他这辈子的仕途也算是完蛋了,只希望不会祸及家人吧。
卓海靠在女墙上,对着明月叹了口气,相比如今这种暮气沉沉的日子,他更愿意回到死守瓮城的那些日夜。
那时候他全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心中也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死守防线,至死方休!
那时候的他胸中豪情万丈,面对凶残的戎寇,他不但不害怕,反而热血上涌,战意高昂!
至于现在,他觉得已经能闻到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腐朽味道了。
就在卓海还在叹息这无聊的人生时,远方传来了细微的马蹄声。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听错了,可那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起来。
“有骑兵!放拒马!准备关城门!”
卓海一边激动的大声发布命令,一边提着长刀快速跑向城门口。
顶盔掼甲的卓海拎着长刀,威风凛凛的站在城门口,他身后的兵卒已经依托六架拒马展开了迎敌的阵势。
很快黑暗之中一队百人骑军冲破黑暗,快速奔来。
“准备迎敌!”
卓海给部下下令后,便上前一步吼道“来者何人?”
骑队为首的梁坦停下战马摘掉兜帽,露出他的一头白色长发,疑惑问道“卓海?你怎么在这里?”
“梁将军?”
卓海也很惊讶,他赶快行礼道“末将安平城都监卓海,见过梁将军!”
梁坦看了看那些正在搬开拒马,为他清理道路的军卒,笑着问道“你现在负责守卫城门?”
卓海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道“末将现在负责守卫安平城北门。”
“狗就能干的活,却交给一头豹子?吴副帅现如今这么谨小慎微的吗?”梁坦笑着凑近卓海问道“看这个破城门有意思吗?愿不愿意跟我去边城看守国门?”
卓海心头振动,连忙拱手道“卓海愿听将军吩咐!”
“好!等我回头找你叙旧!”
说完梁坦便打马率先向城内奔去。
卓海看着策马离开的一众骑兵,很是羡慕的说道“真好啊!”
知州衙门里吴童正在后衙准备用餐,他刚刚被正式任命为燕州知州成了真正的封疆大吏,他的家眷都还在京城居住,所以只能独自用饭。
一名衙役此时来到后衙对吴童行礼道“禀大人,梁将军来了。”
吴童疑惑的问道“梁将军?梁坦吗?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让他进来吧。”
衙役行礼离开后没多久,风尘仆仆的梁坦便大步走了进来。
“吴副帅!您吃饭呢?”
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梁坦抱拳行礼后便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餐桌旁。
“我这赶了两天的路,都没顾得上吃饭,副帅不介意末将在您这蹭吃蹭喝吧?”
吴童先是吩咐下人给梁坦加了一副碗筷,这才疑惑的问道“你小子怎么这时候跑来安平城了?你是屯田军镇使,有守御边关之责,怎可无令离开?”
“戎寇刚刚抢完燕州,暂时不可能卷土重来。”梁坦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碗筷后,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吴童道“我要是不来,吴副帅怕也是要步了马知州的后尘!
副帅可知戎寇右丞相可就在安平城内呢。”
吴童皱眉接过文书,打开没看几眼便惊的站了起来。
“这是!苏力德册封魏远桥为右丞相的金策文书?你从何处得到的?”
梁坦猛地扒拉几口饭,边嚼边说道“前些日子我去关外溜达了一圈,顺手打了个渤海小城。这文书是戎寇放在渤海城城主手中的,就等着魏远桥派人来取走的。”
“渤海城?”吴童惊到“你不谨守关隘,怎么还敢跑出去攻城掠地?”
梁坦边吃边回道“什么攻城掠地?那渤海城根本就是个大一些的山寨,总共也就两千老弱残兵。”
“两千士兵?不少了!你带了多少兵?损失多少?”
“我趁着夜色偷开了城门,没死人。”
“胡闹!”吴童怒道“你这是拿你和士卒们的性命做赌注!你就不怕本知州治你个擅起边衅之罪?”
梁坦看了一眼满脸怒容的吴童,一边继续往嘴里夹菜吃,一边默默从怀里掏出一颗浑圆的黑色珍珠,然后轻轻放在了餐桌上。
这颗鸽子蛋大小的黑珍珠开始在餐桌上滚动,就在其即将掉下餐桌之时,原本一脸铁青的吴童还是忍不住伸手将其给接住了。
梁坦笑道“副帅,咱们还是谈谈这位戎族右丞相的事吧?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家伙?”
吴童将珍珠揣入怀中,然后一脸正色的问道“你还有没有别的证据?”
“渤海城城主旁听了魏远桥与戎族王子赫觉商讨突袭燕州之事,渝关的守将也参与其中!末将早已命人将渤海城城主一家子给送到安平城来,再有两天也差不多该到了,到时您一问便知!”
“渝关守将也参与了?”
梁坦点头道“据那渤海城城主交代,魏远桥与那戎寇王子赫觉商讨的便是在戎寇发动大规模进攻前,先派遣一支精锐骑军,从渝关进入燕州。
这支精锐骑军应该是绕到了定北关背后,与戎寇主力进行了两面夹击!”
吴童难以置信的问道“还有这事?”
梁坦冷笑道“末将与家父那时正好在给定北关送补给的民夫队伍中,家父便是被那股骑军杀害的,如果不是末将师父以命相救,末将那时也死了!”
见吴童陷入沉思,梁坦继续说道“而且末将怀疑,安平城被攻破,这里面估计也有魏远桥的功劳!”
吴童表情微变道“你是说安平城被破,是魏远桥这个内奸帮戎寇打开了城门?”
“不是他还能有谁?只是这个老狐狸应该是提前将盗匪山贼带进了城,等到守军激战正酣时,让那些盗匪山贼去抢的城门!他自己还装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该死的家伙!”吴童怒道“也不用等那个渤海城主前来对质了,明日咱们安排好,先把这个内奸抓起来再说!”
梁坦提醒道“那魏远桥在安平城内经营多年,眼线应该不少,副帅可要小心走漏风声,让那家伙逃了去。”
吴童闻言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