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营的士兵起初以欺凌靳时栖为乐——鞭打、断水、往伤口上撒盐,甚至故意当着他的面啃食烤羊腿,将骨头扔在他脚边。
但只要靳时栖还有一丝清醒,他就会像垂死的狼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扑上去,咬住最近之人的喉咙,哪怕换来更残酷的折磨。
渐渐地,战事吃紧。
赤焰军换了新的女将军,用兵如鬼魅,北狄铁骑屡屡受挫。
军营里的谈论从“那个疯子”变成了“赤焰军的罗刹女”,再无人记得寒铁狱里还关着一个白狼将军。
狱卒不再按时送饭,他便舔舐墙缝渗出的冰水,捉老鼠生啖其肉,啃士兵丢来的骨头,以墙角的野草果腹。
他就这样活着。
像一柄被遗忘的断刀,锈蚀在黑暗里,却始终未曾折断。
就这样待了两年。
黑暗里,靳时栖蜷缩在角落,肋骨嶙峋如刀,皮肤上覆着一层薄霜。
他本该死了。
可每当意识模糊时,简顺慈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响起。
“活下去。”
那声音很轻,像幼时她拍着他入睡的调子,温柔却不容抗拒。
对啊,活下去。
——为了母亲送他前往边疆时,那双含泪的眼。
——为了历寒山将他从尸堆里拽出来,许他无需对任何人下跪。
——为了赤焰军那些死在他眼前的弟兄,为了他们咽气前还死死攥着旗,说“将军,替我们看着……”。
——为了那个不切实际的吻。
靳时栖低笑起来,喉间发出破碎的气音。
他摸索着捡起地上半截生锈的镣铐,在墙壁上又划下一道痕。
七百三十一道。
七百三十一个日夜。
他还活着。
不知道许乔怎么样了,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会是她吗?
孟陈宗那么爱哭,希望别挨他姐姐的打,但孟合意的脾气似乎越来越暴躁了,和儿时一点也不像。
历寒山的后宫不会还是空着的吧?那他变成老头怎么好意思选秀,一大把年纪了。
娘和虎子叔鄂永叔他们过得还好吗,希望不要生我的气......
孩儿不孝,不能陪在阿娘身侧。
靳时栖沉沉睡去。
铁门被拉开的声音已经引不起他的任何反应。
他蜷在角落,像一具披着人皮的枯骨,连呼吸都轻得几乎消失。
新囚犯被推进来的动静、锁链碰撞的声响、狱卒骂骂咧咧的方言——这些动静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模糊而遥远。
直到那人摔在他面前,半晌后,突然发出一声惊喘。
“将……将军?”
沙哑的中原官话。
靳时栖没动。
那人却颤抖着爬过来,在确认靳时栖左脸的疤后,用脏污的手指抓住他的破衣角:
“白狼将军?是您吗?”
借着铁窗透进来的一线月光,靳时栖终于掀起眼皮。
眼前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半边脸肿着,官服被撕得稀烂。
“您不认得下官……”
那人哽咽着压低声音。
“下官是幽州粮道司的崔程,一年前下官曾随刺史大人犒军,曾见过您一面……”
靳时栖盯着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滚。”
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已有些意识不清,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只当眼前的崔程也是北狄人。
“将军您受苦了,我没想到您在这里过得这么苦,那些该死的北狄人,我就知道,您定然不是叛国的叛徒!”
听到叛国两个字,靳时栖缓缓歪头,浑浊的眸子看着他,终于看清眼前之人并不是北狄的士兵。
“什么...叛国?”
干裂的嘴唇开口,伴随胸膛微弱起伏。
“将军......”崔程嗓音沙哑,像是悲痛至极,“您......您还不知道吧?”
靳时栖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崔程低下头,肩膀颤抖,仿佛在强忍哽咽:
“朝廷......朝廷已经定了您的罪,白狼将军...叛国。”
靳时栖的瞳孔微微一缩,撑着身体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吓得崔程连忙摆手。
“将军...我我我没胡说八道啊。”
“继续。”
靳时栖寒声道。
历寒山怎会定他的罪!?他当初被俘虏,全是因为出了一个叛徒!
崔程继续道,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刺痛他:
“他们说您投降了北狄,说您......是故意战败的,皇帝震怒,下令......诛九族。”
话未说完,靳时栖突然暴起,枯瘦如爪的手掐住他喉咙,眼底泛起血色。
“胡言乱语!”
崔程被掐得翻白眼,却拼命摇头。
“您的母亲......”崔程哽咽了一下,“被押到刑场那天,还在喊您的名字......”
靳时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手无力地松开。
阿娘死了?
阿娘被他害死了!?
崔程挣扎开靳时栖的手,连滚带爬后退几步。
“赤焰军......已经快撑不住了,许将军上个月中了埋伏,三万大军全军覆没......”
他伸手,似乎想拍拍靳时栖的肩,却在半空中停住:
“将军......您坚持了这么久,可他们......早就放弃您了。”
靳时栖一动不动。
月光照在他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崔程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狼一般凶戾的眼睛,此刻一点点暗了下去,像是燃尽的炭,只剩下冰冷的灰。
再硬的骨头,也抵不过心死。
——
我保证这个世界是he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