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恒第一次体会到。
什么叫水深火热,什么叫万劫其中。
他冲过去抓住高南柔,把她抱回的瞬间,正正对上父皇失望、震怒的脸。
他亲眼看着父皇,大开宫门。
亲耳听见父皇,对九皇叔卑躬屈膝道:
“朕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以至王妃受辱。朕愿携太子亲至摄政王府,当庭杖责二十以正视听!”
在沈初梨印象里,霍煜虽然身子不好,但性子极温和。
她在东宫,从未见过他动怒,淑妃欺负她,霍煜见了也会阻止。
做皇帝他或许不够强权,但做夫君,他对每个妃子都相敬如宾、平静和善,平时唯一的爱好就是诗词歌赋,挺温文尔雅一个人。
只是患有咳疾,这么多年都没好。
皇帝亲自大开宫门赔罪,这等体面,再计较,就是逼宫了。
沈初梨刚想说点什么,霍渊却懒散开口:“六哥,冠冕堂皇的话说了这么多年,虚不虚伪?做错了,总要拿出点诚意。”
于是皇帝开了国库,让沈初梨随便挑。
逮着嘲讽淑妃的机会,兰嫔一点没放过,她指着沈初梨高声道:
“大伙都瞧一瞧,看一看啊!摄政王妃好好一个玉人儿,脑门上撞个大包,淑妃,你管管自家儿媳,别揣着孩子到处碰瓷了。”
“摄政王妃,本宫说啥来着,你就不该救她,让她自生自灭得了,真是救了个白眼狼!”
“以后可不许多管闲事了哦~再这么圣母,本宫可就脱粉了!”
然后,兰嫔开始原地送礼。
翡翠镯子、珠宝珍藏,一茬接一茬,说是沈初梨受委屈的补偿。
后宫妃子多的好处是,大家看兰嫔送礼,也纷纷效仿。
李美人送了一支纯金步摇,丽嫔比着似的送了一对儿红宝石耳珰。
纯妃送了玉石观音、膳贵人送了一笼狗不理包子。
霍家那些吃瓜群众见状,纷纷开始掏兜。
争着抢着,在摄政王面前站队、露脸!
于是,皇宫门口,开始排长龙给沈初梨送金送银!
大老远的,有人刚到,还以为谁在这搭棚施粥,也跟着排队去领。
排到他,拿起一笼包子刚要走,兰嫔指着他大喊:
“喂!谁家小孩?咋还偷东西呢!这都是给摄政王妃的,你不给还拿,你欠啊!”
他挠了挠脑袋:“第一,我不叫喂。”
“第二,谁是摄政王妃?她不吃这包子该凉啦!”
他是镇北侯府的小侯爷,今年刚满十七岁。
兄长们说皇宫前有热闹看,他就来了,因为摄政王府没办过婚宴,他不认识什么王妃,也没想到包子不能拿。
霍渊轻轻搂住沈初梨的肩膀,含笑介绍:
“沈初梨,本王的妻子,已经在筹备大婚了,到时还请诸位捧场。”
沈初梨大方靠在霍渊肩上,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
“对,我是霍渊的妻子,你们看仔细了,我这么美一张脸,以后千万别认错了!”
吃瓜群众:“......”
好家伙,撒狗粮啊这?不愧是夫妻俩,绝了!
霍尤川带头大喊,“是!小皇叔、小皇婶!”
有他带头,在场全体立正,声音整齐划一,“是!摄政王爷、摄政王妃!!”
那小孩哪见过这架势,乖乖把包子放回去,还摸兜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对不起王妃姐姐,包子我不吃了,这是我随的份子钱。”
-
昨晚,霍渊召集八十万兵马,动静惊动了太上皇。
他老了,本不想管这糟心事,只是这次,他觉得霍渊实在太过分。
他亲自去见霍渊,苍老的声音形同枯朽。
“渊儿,你动用虎符、搞这么大动静,就为一个女人?”
霍渊淡淡抬眸,“就为一个女人。”
太上皇重重咳嗽,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朕儿子里最优秀的一个,朕以为你分得清对错。你若想为梨丫头讨公道,大可私下解决,将皇室的体面踩在脚下,再扣上一个威兄逼父的帽子,对你有何好处?”
皇家的体面尊贵,是太上皇最在意的东西。
而如今,他即便了解了来龙去脉,知道这事的确是高南柔和淑妃的错,也觉得沈初梨和霍渊更过分。
“百姓常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倒好,搭个戏台子生怕旁人不知皇室秘辛!史书会怎样载你?又会怎样载大晋皇室?渊儿,你要遗臭万年吗!”
霍渊冷冷嗤笑,“呵,遗臭万年?阿梨受了那么大委屈,仍心存善意救下了你皇太孙,淑妃却不分青红皂白,带人砸了她的医馆,该遗臭万年的人,是你们皇室,不是本王的妻子!”
太上皇气的心肝疼,语重心长劝道:
“渊儿啊,帝王之家注重体面。对女人,可宠其容颜,赐其华服、无尽恩赏,但这宠不过一时的偏爱,绝不可真心实意的爱。就说这梨丫头,她恃你之宠,越来越跋扈,简直要上天了!”
霍渊起身,一脚踹翻桌子。
“去你的皇家体面!你合该庆幸,高南柔那辆马车没有伤着阿梨,否则,本王不必在此跟你废话,让你的皇家体面变成一具具尸首,既省事,又干净。”
“最后,本王告诉你,本王不是去讲道理的,本王是去给吾妻撑腰的。阿梨是本王的女人,嚣张狂妄,天经地义,谁欺负她,本王就杀了谁!而你,更没资格指手画脚。”
说完,他大步离开。
太上皇目眦欲裂,“那你六哥呢!你明知道,当年昭妃那件事,你六哥是听朕的话才未出兵,他没有对不住你!”
“本王正是顾全六哥颜面,才让他当众道歉。”
他偏头,冷冷一笑,“若本王不念旧情,六哥纵淑妃多年,这龙椅早就该换人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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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渊召集兵马前,派人给皇帝送了个信。
明白告诉他,本王要弄你。
了解前因后果,皇帝感到深深无力。
对霍渊这个最小的弟弟,他有愧,但对犯了错的妻儿,作为男人,他理应站出来保护。
于是一晚上,他写下一篇罪己诏。
等着天亮,大开城门,公开道歉。
霍景恒不同意,他说:“父皇,您是皇帝,皇叔是臣子,他犯上作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大不了出兵和他打,赔罪咱的脸就丢完了!”
皇帝气的重重一脚踹在儿子身上。
“蠢东西!你真当自己这太子之位坐的稳如泰山?若非你九皇叔守着这万里江山,包括朕,早就沦为阴沟里一具无人问津的尸首,哪还有命在这大言不惭,摆什么君臣谱!”
霍景恒:“啊?”
-
霍景恒听懂了父皇的意思。
这些年大晋风调雨顺,边关小国秋毫不犯,全仰仗小皇叔威名。
若没有他,父皇的龙椅不可能坐稳,他也不能安心做太子。
所以,他一定要公开向沈初梨赔罪。
但,他是被迫的。
他是顾及父皇的面子,是向皇位妥协,并非沈初梨和小皇叔。
这么想,他舒服了不少。
父皇大开城门道歉,开了国库,轮到他的时候,他感觉难以启齿。
他先扶母妃出来。
淑妃:“摄政王妃,对不起。之前是本宫眼瞎心盲,让你受了委屈,本宫承诺,用最好的材料为你重修医馆。”
说完,她失魂落魄回了寝殿。
轮到霍景恒,他想为沈初梨的那两句‘青楼’、‘偷人’狠狠开脱辩解一下。
但目光对上沈初梨时,又觉得如果辩解了,就凭她这魔鬼小辣椒的劲儿,拿鞋底子砸他脸都有可能。
罢了,韩信还受胯下之辱呢,身居高位得能屈能伸。
他忍!
霍景恒:“小皇婶,对不起。”
说完,他又去拉高南柔。
“你就站在城楼上,大声说句对不起就行,别的什么也不用说。”
高南柔不愿意,她缩在墙角,头发被扯的乱七八糟,衣裳还被淑妃撕烂了,整个人狼狈的不得了。
她宁可从城门楼子上跳下去,也绝不向沈初梨说一句对不起。
“沈初梨不走那条路,我怎么可能撞上她?撞不上孩子怎么会差点保不住?我说的没问题,是你母妃自己想收拾沈初梨,所以曲解我的意思了!她跑去把人医馆砸了,还差点把我丢下去,我脸都丢没了!”
外面都是恭维沈初梨的,她本来就嫉妒的发疯。
再让她堂堂太子妃,大着肚子和前主子低头,她真就不用活了。
高南柔捂着脸痛哭,“如果你想一尸两命,我就道歉!”
霍景恒听着外头兵马嘶鸣,身心俱疲。
“父皇母妃已经赔罪了,你若不肯低头,他们冲进来,你还能安心做你的太子妃吗?到底是你面子里子重要,还是命重要?孤现在没力气骂你,你去道歉吧,好吗?”
高南柔再蠢,也明白现在的局势,根本容不得她任性胡闹。
她抽噎两下,“我、我知道了。”
霍景恒看着高南柔被人搀扶着,上了城楼赔罪,刚松了口气,寝殿内就传来剧烈争吵声。
父皇母妃十多年没红过脸,他立马冲过去想劝架。
可刚到门口,母妃哭嚎的尖叫,令他全身血液几乎冻住——
“霍煜!当年是昭妃杀了贤亲王,你为了娶她帮她隐瞒,结果她被太上皇看上,你就是个被人利用的傻子!现在当个皇帝被她儿子威胁,这就是你的报应!”
“霍渊是你弟弟,不是你儿子!恒儿才是你亲生骨肉!你若敢为他打我儿,我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