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到底在何处,这事自然是宋辙的杰作。
他过午就拿出了户部郎中的架子,指明要查知府衙门三年的账,倒是让于文措手不及。
莱州府先前的同知告老归乡,如今这些民政之务全是他一人管着,因此不得不陪着宋辙在户房里干熬对账。
挼风带着卫所的兵死守在门外,有人想进来一把刀就拦着:“宋郎中在里头查账,闲杂人等不得惊扰。”
若是想强闯,一句:“干扰税赋之事视同造反,即刻就将人吓住。”
于文不知为何心头十分不安,向来有成算的人,有些焦灼难耐。
喝了半盏茶,见宋辙依旧看着书吏盘账,让他连话都不敢说。
衙役进来送饭点烛,偶尔宋辙拿着账本票据来问他,自然更让于文坐立难安。
直到挼风敲门进来送点心,才打破这磨人的困境。
宋辙这才神思抽回,有些抱愧道:“竟然耽搁了于府台这么久,如今这账对得差不多,就不多耽搁府台了。”
于文如蒙大赦,起身作揖道:“大人客气了,若无要事,下官先行告辞。”
宋辙捧着账本,温和颔首目送他离去。
刚出了二门管家焦急等着,手脚并用上前对于文道:“夫人被县衙带走了,到现在还未回来呢!”
于文轰然颓于墙边借力镇定,喃喃道:“他没打算放过我,既如此……”
晚娘万万没有想到,那尸骨残骸摆在验尸房里,她竟一眼就看出是谁的。
如今她是信了,陈黔这个人,即使就算化成灰她也能辨出。
刑部主事张昭无视她死灰似的脸,凛然问道:“这是你先夫陈黔,死时约莫三十有二,喉咙里有浓烟残屑的痕迹,看样子是被火烧而亡。”
“但本官再验他的骸骨,竟发现中毒痕迹,结合案情文书来看,当初是有人先下毒后烧屋子,伪造成走水的迹象,陈夫人以为如何呢?”
那夜的场景她这些年有意忘却,可经张昭复述出来,全然清晰在脑海中。
晚娘手心都被掐出了血迹,却半点疼痛也未察觉:“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先夫的死另有蹊跷?”
“不错,夫人当初录口供时曾说,那夜你不在家中,并不知道为何走水?”张昭将卷宗放下,睨了她一眼再道:“可巧了这毒忒狠,俗称三刻归,叫人慢慢察觉五脏六腑痛到极致,三刻后才一招毙命。”
鹤顶红与之而言太过轻松了,因此晚娘央于文花了重金才买到那毒。
不过后来中间采买的人已经死了,这是处理的干净,半点证据也没留。
因此听得张昭问话,她颇有底气道:“哦?世间竟还有这样奇怪的毒,真是闻所未闻。”
县令方觉从外头进来,站在门口听得这话,朗声道:“张大人,疑犯已带到!”
方觉与于文一干人相处并不和睦,当初也曾在知府衙门被设计仙人跳,只是他并未中招。
也是那时与初来乍到的于文撕破了脸,虽是上下级但于文素来是软刀子,明面上是没有为难过方觉,但暗地里少不了使绊子,因此本该三年任期调离时,偏被于文上书压下,由得他在此又待了三年。
知府衙门里的脏事他知晓一些,因担心三年之后再被打击报复,故而没少下工夫收集于文的错处罪行。
“府台夫人瞧着这人可面善?”方觉眼中的得意呼之欲出,张昭只管奉命查案,其余恩怨只当不见。
晚娘惊愕往后退了几步,真是活见鬼了,于文当初分明说他下了死手,这人活不成了的!
“在下是买卖药材的行商栗大,夫人可还记得?”
方觉瞧着她花容失色,眼中的玩味愈浓:“夫人不必客气,本官有一日无意间瞧着他被人跟踪,这就留了个心眼,毕竟本县之人生死安危,我这做父母官的自然要管。”
他哪里是无意间发觉的,分明是觉得当初陈黔的死另有蹊跷,虽然被于文强压着结案,但还是留了后手暗查。
救了栗大后,就以盗窃罪将他关在牢房里,案卷一直留中不报,不过就是等着来日清算。
前几日卫所一队小旗将衙门围了的事,他自然是听说了。
如今见刑部也派人来,方觉料想是时机到了,此生能有几次机会坐庄,这赌注他早已压下,只看天意叫谁赢!
后头的指认水到渠成,晚娘却坚决不松口,只说要先见于文。
这事张昭不好做主,毕竟来时上头就嘱咐过,牵扯到官员上头的事,要听宋辙吩咐。
隔日听得衙役来通传,佑儿正耍赖悔棋,见宋辙问来人话,便趁机偷偷换了两子。
“想必是夫妻情深,于理于情知府也该去瞧瞧的。”宋辙应允道。
水榭风吹过,却不觉得冷。他眼睛虽未落在棋盘上,手却分毫不差将佑儿换下的两子又添上去。
待人走后,宋辙目光里带着笑意:“惯会使旁门左道。”
他言语里的宠溺呼之欲出,偏生春意上枝头,清风也和煦,佑儿眼里的笑意将涌动情意再添几分。
宋辙挪了目光到指尖白子上,可耳廓那道红晕还是将心头的跳跃显现了大半。
佑儿乘势提了他一子,问道:“大人可是记挂着那案子?”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此番他到莱州,打的就是一箭三雕的主意。
可这两日瞧着于文并非失分寸,倒是心头也有成算,因此宋辙心中不安。
“怕是生了变故,可各部有专司,审案之事我不好过问。”宋辙叹道。
殊不知他也常有尽人事,听天命的时候。
果然下晌时挼风问话回来,回禀道:“于知府只说他不知那案子的事,栗大当初竟是与于府管家暗中交接,后来那于管家过堂认下,说是他与于夫人暗中有染,这才帮她害了陈黔。”
“实在愧对于知府大恩,当场就撞了柱头......”
佑儿听得目瞪口呆:“不会真有染吧?”
宋辙忍不住侧目,无奈道:“真假谁知,只是于文够狠,把自己摘得干净,怕是后头的事也留了退路。”
见佑儿眉眼皆是担忧,反而安慰道:“不必为我担心,至少抓了一个林之道,也不算全然没得交代。”
话虽如此,可佑儿哪里不晓得如今宋辙的处境艰难。若是出了岔子,玉京那头就会拿着他那些失察之罪来打压,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选择要立功自救,就必须承受这些压力与艰难。
毕竟能被人当刀子利用,至少证明他在朝中,还有些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