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总感觉最近的小妹怪怪的，前些日子避着自己走，他以为是东水山的事情伤害了她，所以他一大早就去她的院子里找她道歉。
当他真的敲开了戴曦烨的门，对上那双惺忪睡眼时，缠绕嘴边的只有想和她说说话的念头，或许真的是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从前她一向喜欢黏着他和夏择凌。
“刚睡醒？”
戴曦烨揉了揉眼睛，应了一声，“昨天回来晚了些，夏择凌又给我吃了三份烤冷面，一晚上撑的都睡不着，临到天亮才眯了会儿。”
凌霄跟着她进了屋，把他随手带来的早餐放在案桌上，却发现桌子上已经摆了一份早餐，还没动。
戴曦烨打了个哈欠，看着凌霄下意识一滞，顺手拿过他手里的那份放到自己面前，再把餐桌上的那份往他那边推了推，“估计是夏择凌早上来过带来的，一块吃吧。”
凌霄其实已经吃过了，但还是坐下来陪她再吃点。他偷瞄了戴曦烨一眼，好像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冷漠。但愿是他多想了。
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戴曦烨边吃边说道：“你什么时候回龙虎山复命？”
凌霄顿了顿，“什么时候都行，不急。”
“那正好，不忙的话，一会儿和我去龙师大营遛一圈吧。”
“不睡一会儿再去吗，我等你。”
戴曦烨摇了摇头，嘴里塞了个包子，含糊不清的说：“抓妖局的兵马已经打到渭水边上了，再不整顿就来不及了。”
凌霄眸色浓了些，心中自责更甚。抓妖局和玉祈府几十年来首次撕破脸，甚至都动了兵，龙虎山不仅保持中立，他作为少掌门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拉着她去地府解决东水山的事儿去了。
老掌门开那个庭会很大一部分是开给他看的，若非其他长老力保下戴曦烨，那日指不定就真的罚她了。虽最后赏了她，但背后深意，凌霄明白，老掌门是要他一个态度。
结合今日戴曦烨要去龙师大营，看来老掌门这次打算把兵权放给她，让她带兵去渭水同抓妖局一战。
龙虎山的态度老掌门要不得，可凌霄的态度还是能拿得住的。他要自己在这场博弈中站队戴曦烨，可戴曦烨正代表的就是玉祈府。
明抬暗贬啊。
不过凌霄也没有对抓妖局有什么态度，支持戴曦烨这种事，老掌门不用说他都会这么做。只是这样把他的势力摆到明面上，树大招风，是否对戴曦烨不利呢。
凌霄在沉思，戴曦烨同样也在琢磨。
上辈子渭水一战可谓惨烈，虽然玉祈府表面上赢了，可龙师几乎全军覆没，重伤根基，那八百弟子至今还关在西山大牢里。抓妖局败退太行以东，握手言和，可到底没伤及根本。
不打不行，过了渭水直捣长安，老巢到时候都得让一把端了。打的话又太耗本，江河日下就是从这会儿开始。
上辈子年轻没经验，加之后期高层断了供应，没有援兵，龙师可谓是孤军奋战。这次又变数太大，虽是幻境，但她不忍心再叫他们重蹈灭亡的覆辙。
看她失神，凌霄轻叹一声，给她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这次抓妖局来势汹汹，你师父又中意让你带兵，只是你虽功夫到位，但战场不比单打独斗，我担心……”
“你都看出来了，别人也是心知肚明。”戴曦烨喝了口茶顺了顺，“老掌……师父决定的事情历来是板上钉钉。再者说，玉祈府多文臣，唯一的老将军夏家长老年事已高，张灵玉不修兵法，夏择凌又是个太激进的，现下还真是没人顶得上去。”
“不过你放心，我没问题。”戴曦烨皱了皱眉，从她严肃的表情里看不出没问题。凌霄有些担心，但也只限于对她的关心，他道：“我倒不是担心你的能力，只是成王败寇，正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次兵败，你在正道的处境，可就难了。”
抓妖局当然会视她为眼中钉，玉祈府更是不会为她兜底，甚至把她当作挡箭牌丢出去。不过戴曦烨早就习惯了，她被玉祈府捡回来不就是充当这个角色的吗。想到这里她突然笑了一下，看向凌霄。
“你以为我赢了就容易了吗。”
凌霄不经意间皱了下眉。
戴曦烨吞掉最后一个包子，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这浑水你就不必跟着趟了，夏择凌大概会被派去后备部队，你要是有心，就过去帮帮他吧。”
凌霄跟着她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有些不自在。
戴曦烨觉得他的反应有意思，很少见他能有这么呆的状态。她轻笑一声，“怎么，你不乐意？”
凌霄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没什么……”
戴曦烨忽略了他的欲言又止，扬起一个微笑：“走啦，你慢慢吃吧。”
……
龙师大营四周的符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黑色旗面上用金漆绘制的二十八星宿图在阳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戴曦烨的靴子踏过青石板，肩上佩戴的军衔熠熠生辉。
“坎位手诀慢了半息！”
士兵长的呵斥声传过来。东北角的训练场上，二十余名蓝袍弟子正在结阵，为首少年被这声呵斥惊得手抖，原本悬浮在阵中的符咒突然炸开，差点把旁边人的头发烧了。
“再来！注意安全距离！”
“是！”
跟在戴曦烨身后视察军营的副将是位刚过不惑之年的军人，曾经是特种部队出身，半路出家拜入玉祈府门下，因为卓越的战绩破格提拔到龙师军营里工作。戴曦烨对这位副将颇为欣赏，和他配合工作颇为顺利，也在渭水一战中表现的十分出色。
副将姓林，名字早在出家时就丢掉了，和戴曦烨这个名字来的一样，夏长老给他取了个新名儿，林焕。焕然新生的焕。
“这批弟子入营不过三个月。”林焕低声禀报，“不过好在都是世家子弟，根基深厚，虽有时失误，但整体上来说能行的起符阵，不成问题。”
戴曦烨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螭纹，目光扫过校场边缘堆积的裂甲。那些被离火灼穿的青铜甲片正在鹰师弟子的咒文中缓慢复合，青烟裹挟着刺鼻的气息钻入鼻腔。
“鹰师弟子全力修复战甲和打造新甲，里面新添了防爆符和静定符灰，第一时间能对出现伤残的情进行保全，可以极大保证生存率。”
“马厩现有战马八百六十匹，其中三百四十八匹烙着醒灵符。”林焕继续说道，远处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几名狼师弟子正在用银针为战马刺穴，受术的黑马突然昂首长嘶，眼瞳泛起琥珀色的光芒，蹄铁上暗红的符文明灭不定。
这些被强行唤醒灵智的战马能日行千里，甚至同术士有一战之力，但寿命不会超过半个月。
校场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她转身时，正看见两名佩剑弟子在演武切磋。其中一人剑锋突然软化如绸，将对手的兵器缠住三息——足够在实战中取人性命。
“腾花缠剑第七式？”
戴曦烨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她记得这一招式在当年，能修到第七式的弟子寥寥无几。年轻弟子们脸上还带着操练后的潮红，但握剑的手已稳如磐石。
林焕汇报之音暂歇，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也不由自主的自豪了几分：“是，那一批的弟子是精锐组，练得足。”
戴曦烨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林副将军带出来的兵，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哪里哪里，大人过誉了。”
登上箭楼时，晨雾恰好散尽。戴曦烨望着下方错落的营帐，注意到每顶帐篷顶部的铜镜都调整到了特定角度。
“启禀大人，天罡组准备就绪！”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戴曦烨抬了抬手，转身时，十八名紫衣弟子已在楼下结阵。随着为首的修士挥动令旗，地面忽然浮现出巨大的八卦虚影。离位弟子同时割破手腕，血液汇聚成几条直线，悬浮在空中凝成红色河流，震位弟子剑指苍穹，云层中隐隐传来雷鸣。
当第三声雷响时，戴曦烨握紧了箭楼的木栏。她看见阵中修为最浅的少年嘴角溢出血丝，但结印的手势没有丝毫紊乱。云层裂开的瞬间，三十六道雷光精准地劈在阵外预设的玄铁桩上，焦黑的铁柱表面浮现出完整的雷阵。
“比上次演练快了十二息。”林焕递上记时的沙漏，底层细沙尚未完全漏尽。
“大人请看。”林焕突然指向兵器架角落。一柄看似普通的青铜剑正在发生奇异变化，剑刃时而透明如水，时而坚硬如岩。
负责锻造的老修士满脸烟灰，却掩不住眼中精光：“这是用五行精铁打造的灵兵，是整个雷阵的阵心，虽然每天只能维持半个时辰的变幻，但扛抓妖局的重点进攻还是没问题的。”
戴曦烨注视片刻，突然拔剑划破掌心，在众人惊诧中将血滴在剑身。原本暗淡的铭文骤然亮起，得了纯阳之血，剑柄处的饕餮纹张开巨口，将方圆数十丈内的金铁之气尽数吞噬。当光芒消散时，青铜剑已化作无形，隐匿在阵基之中。
“通知天罡组，即日起，用我的血起阵。”
戴曦烨甩去手上残留的血，赤金血触及地面瞬间，楼上的木板像是被融穿了几个洞。
楼下校场内因失血过多的天罡组弟子听见后，传来压抑的高兴。这些年轻的弟子靠着命硬用血来筑阵，血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往外挤，但就怕还没上战场就被耗光心血顶不住了。
兵不是用来消耗的，是要养的。
戴曦烨忘不了，当时他们用血肉在渭水之畔筑起的阵，至今未完全消融。
日晷指针指向巳时三刻，戴曦烨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方整齐列阵的将士。晨光为他们的甲胄镀上金边，符旗在风中舒展如鹤翼。
当她举起令旗时，数不清的爆雷符同时升空，在苍穹炸开赤金色的矩阵。
雷鸣般的战吼声中，她看见那个早上失误的蓝袍弟子站在最前排，手中长剑已凝出三尺烈焰，神情严肃认真，像一名真正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