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离开昭王府后,回到小院,她坐在炕上神思漫游。
她被吓得不轻。
她第一次感到有一种游丝样的东西找她来了,让她心里痒痒的,这是连翘在二十二岁的前世也都没有过的经历。
她醒悟到那是一种情感。
在前世,她见过雅丽和章所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黏糊,也见过他们分手后,雅丽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认为情感这东西,轻易不能碰,搞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那是在一次酒宴上,章所长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了雅丽一句粗话,导致雅丽觉得章所长玷污了他们之间的纯洁情感,毅然决然斩断情丝。
雅丽跟连翘说,她爸气坏了,还未结婚就敢骂我的掌上明珠,结了婚你能怎样,那太难预料了。
章所长从农村来,通过读书,进入公安系统。又在公安系统的散打竞赛中,拿了冠军。被雅丽看重,也被她父亲欣赏。内定为准女婿,很快就当上了所长。
其实,章所长各方面都很优秀,不需要依靠这种关系也能晋升。坏就坏在他心急,答应了雅丽父亲的条件。
结果,又因这个关系掉坑里。
章所长曾在所长办公室跟雅丽道歉,那声音之大,不只是连翘能听到,没有外出的所有警员都听到了。
章所长连说三声“对不起”。
“你不是一次两次了,喝了酒张口就来。” 雅丽的音量高八度。
章所长接着说,“雅丽我跟你说,我们老家这不是粗话,就是一句口头禅,大人小孩都挂在嘴上,所以,你不要误会。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狗改不了吃屎!” 雅丽气得破了音。
有传言,说是雅丽父亲原话,“我能让你小子上去,也能让你小子下来。”
这句话兑现时间是不到半个月,章所长就被灰溜溜地调到某个区县派出所去了,所长的职务自然是干不成,就是一般干警。
章所长也是血气方刚之人,吞不下这口气,干脆辞了职,离开了公安系统,自己开了一家健身房,亲自任教。
又有传言,章所长的健身房女教练排队应聘,女学员排队办卡。不到半年赚得盆满钵满,一年买车,两年买房,实现了“当上cEo,赢取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目标。
章所长换了一种姿势,又爬出了坑。
可雅丽陷在失恋的阴影里,一蹶不振。她父亲退休后,围着她转的人也少了,她越来越蔫儿巴。那段时间,跟连翘说话都语气恶劣,好像是连翘跟她分的手。
说回古代。
连翘万分悔恨,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那公子姓甚名谁,,就像被勾了魂似的把脑袋搁在了人家肩头。该死、该死、该死,她晃动着头,打了自己几下,如此不清醒,如此不体面。
昭王府长廊外种了那么多花卉,难保不会有狐狸精藏身。不对,狐狸精一般变成美女,那公子就应该是狗熊精变的,因为它还知道我叫古连翘。
对了,他身上那幽幽的味道,就不似人味。
古连翘的鼻子有如狗鼻子,一丝的异味都别想溜掉。这在前世当户警时,就显示出这一特点。她曾凭着自己的嗅觉,发现了凶手藏匿尸体的地方。
当时,和章所长、王警官、雅丽站在高高的瓦砾堆上面,线索突然就断了。
章所长一个劲儿地打手机,叫赶快派几只警犬来。
街道安全系数很高,这几只警犬很少出警,平时吃香的喝辣的被惯得不成样子。转悠半天,也没有结果。连翘过去,扒开几块砖头就闻到了下面的味道。刨开一个坑,警犬才跑过来,吼叫起来。彻底挖开,果然尸体就埋在底下。
说回古代。
连翘平时闻到的,要么是牛师傅臭哄哄的汗渍味,要不就是刘掌柜油不拉叽的厨房味,还有就是金煜不知道抹的什么香料呈现出的一股檀香味,对,府尹陆泊嵩几乎透明,无色无味。
连翘躺在床上,想了一宿,脑袋想疼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迷迷糊糊睡着,祈望在梦中有所结果:“请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
公子没有出现。出现一阵敲门声。
“先生,灶上热着粥和包子呐,我去惠荣饭馆了啊。还有就是,昨天,路过陆府,听门房说,陆老先生他们今天回来。下午,我们一块儿去接铁蛋和小枣吧。”是翠姑在叫。
连翘惊醒,回到现实。连忙答应着:“好,放衙我到惠荣饭馆找你。”
哎呦,太烦人了。这样折腾自己,还不是自己受罪。罢了,喜欢就喜欢了,哪怕他是只狗熊精,那又怎样?反正又没人知道。翻篇就好。连翘如此劝自己。
早上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蔫儿哒哒地去了府衙。
点卯,正经坐在了属于自己的工位上。
然后,在抽屉里刨着,笔、墨、纸、砚台,哗啦哗啦,一看这些东西,就是慢条斯理的物件,她无比怀念电脑,想干什么,劈里啪啦敲出来完事。
看着自己的狗刨体毛笔字,就觉得,原主为啥不给自己留点写毛笔字的能力呢?
连翘一抬头,宁馨儿赫然就站在了案桌前,吓了她一大跳:“干嘛呢,跟鬼魂似的,你吓不死我……”
她觉得自己再也经不起惊吓,算了吧,我就凡人一枚,还是捯饬油盐酱醋茶比较好。仙儿们的日子,就让仙儿们去折腾吧,着实不敢问津了。
“如何?不听劝,吃亏了吧?我看见昭王和高氏过去给你敬酒的。感觉如何,穿得雌雄莫辨的样子,后悔了没有?”宁馨儿把两只胳膊支在连翘的桌案上,一双秀目望着她,忽闪忽闪。
连翘当然不承认:“没有后悔。”
“没有后悔?我不信!昨晚,我见到太子季翃,就呼吸急促,话也说不出,差点晕倒在我娘怀里。”
“瞧你那点出息。笑死我。你是你,我是我。你以为九州寰宇的人都跟你一样?”连翘骇然大笑。
她喜欢跟宁馨儿聊天,尽是大实话。
“嘘……”宁馨儿看看四周,把一根手指头竖在唇边。
“你不知道,我昨天看到了季翃——虽是远远看到——他周围一群侍卫围着。他很少在京城,很多人也不认识他,但我打小就认识。”宁馨儿压低声线道。
“可人家认识你吗?”
连翘还没有笑够。她觉得跟宁馨儿一起上衙是一大乐事,比跟雅丽上班爽多了。
“这我不知道,季翃就跟你似的,一张清水脸,目不斜视,不理人。” 宁馨儿撅嘴。
“那你就很惨。”连翘又笑。
“是。” 宁馨儿居然就这样承认。那可爱的表情,让连翘想伸手掐她的脸。
宁馨儿却认为连翘不懂感情,转身给她一个娇俏的背影:“你笑够没有!”
无论如何,连翘还是认为,昨晚自己跟宁馨儿都很幸运,宁馨儿见到了她心仪的人,而自己碰到了莫名就喜欢的人。
时间都很短暂,就是一小会儿。但是,从此心中住进了一个人,就像有了压舱石,笃定而踏实,不再左顾右盼。
管他是狐狸精,还是狗熊精,装在心里,自己享用,就像当铺老板金煜说的,“高兴了,痛苦了,喜欢的物件拿出来把玩一番,就疗愈了。”
她甚至想起了一段英文:“don';t just see where we are now, envision where we are heading, truly, what an extraordinary are to experience.”
意即:“不要只看到我们现在在哪里,设想我们前进的方向,确实,这是多么不寻常的经历啊。”
脑子如此想,面上却不动声色。
古连翘着实感激昨天宁馨儿的劝说。在她的劝说下,自己去了昭王府,有了这样一小段浪漫。
想到这里,她的面色随之呈现光彩。
“脸色不一样了哎,告诉你,昭王可是夫人、小儿俱全。”宁馨儿脑子经常错位。
她又过来拿走连翘一支毛笔。
“不要瞎说八道好不好……”连翘拿她没办法。
……
放衙之后,连翘去惠荣饭馆找翠姑。
远远望去,只见饭馆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十分耀眼,把整条街巷映照得喜气洋洋。店内顾客盈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看样子,这生意真是红火得紧。
刚踏入门槛,小芬便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道:“古捕快来啦!快请坐。刘掌柜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亲切与熟络。
连翘摆手,“小芬,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不找刘掌柜,我跟翠姑约好了的,等她出来就走。”连翘仔细端详小芬,发觉得她面色红润,比刚见她时精神多了。
这时,从厨房传来翠姑的声音:“先生,我就剩这一点就收尾了,弄完马上出来。”
不久,连翘和翠姑就出了饭馆,去了陆府。
陆府管家把连翘和翠姑引到书房。
小枣一见连翘和翠姑进来,一下就扑到翠姑身上,跳着脚叫唤:“娘!娘!娘!我好想你。”
铁蛋从陆老先生身旁,慢慢走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招呼:“娘,先生。”
连翘摸着他的脑袋,问他:“在这里习惯不?”
铁蛋点头。
连翘蹲下来,把他拥在怀里。她特别心疼这个捡来的孩子。
陆老先生在一旁,一直笑呵呵地看着她们四人的亲热状。
连翘站起来,从绣袋里拿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陆老先生,这两个孩子在陆府这么长时间,太麻烦您了。这五两银子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古捕快,您快拿回去,一年的学费早就给了,我不能再收你的银子。” 陆老先生急得脸都红了。
“……”
“你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给我带来多少快乐。我实在不想离开他们。”
连翘看得出,这段时间,陆老先生跟两个孩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我觉得挺难为情,两个孩子吃的、住的、读书都在您这儿,我实在过意不去。”连翘说。
“现在陆老先生给我请了礼仪嬷嬷,还请了其它先生,教我和铁蛋弹琴、下棋、书法、画画。”小枣嘴快,急切地告诉她娘翠姑。
“每天有师父来教我练功,我不想离开陆老先生。” 不爱说话讲话的铁蛋补充着。
连翘觉得这陆老先生哪里是在教学生,明明是把两个孩子当作孙子在养育。
管家进来说:“陆先生,开饭了。”
“好,你叫膳房多添两个人的餐食,我们就来。”陆老爷子也不问连翘和翠姑同意不同意,就替她俩作了主。
回头又对她俩说:“一块儿了,一块儿了,就当是陪孩子们吃顿饭,行不行?”弄得连翘和翠姑只好说行。
几个人一块沿着廊道往膳食房去吃饭。
小枣蹦蹦跳跳跑在前头,铁蛋跟在后面,翠姑跟上去叫到:“小枣,跑那么快干嘛,小心摔跤。”
她见陆老先生和连翘落在后面,知道他们有话要讲,就带着两个孩子先进了膳食房。
陆老先生看着连翘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连翘是晚辈,陆老先生不必客气,只管讲就是。”
“我一直有个想法,但是,怕你们不舍得,没说。这次避难,跟两个孩子接触后,更坚定了我要这样做的决心。”
连翘不知道陆老先生要讲什么,有些紧张。
“你看啊,铁蛋没有爹娘,小枣没有爹,你们一天天地又忙于生计,是不是把他们放在我这儿更适合。” 陆老先生说。
这点连翘同意。
“铁蛋这孩子是翠姑捡来的,我是太傅,一见铁蛋,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的后代,他读过书,心思重,不能让他在云霄国就荒废了。你让他待在我这儿。我当孙子养育,如何?并不是说,跟着你们就不会成才,但我更有方法。”
“陆老先生,你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陆老先生没说透,但连翘听明白了,也证实了她曾经的猜测是对的。
“不知说什么好,那就这样办!”陆老先生笑逐颜开,“平时想接回去玩玩也不妨。好了,一言为定。”
“那这五两银子还不够……”连翘赶紧说。
“从此一文钱都不要给了,好不好,再提银子,我要生气了。”陆老先生性子急。
连翘把眼泪憋了回去。她觉得自己在古代遇到很多坏人,搞得她生不如死,也遇到了很多侠肝义胆的人,叫她潸然泪下。
“小枣是个灵巧孩子,铁蛋一直跟她在一起,是个玩伴。但不知她妈翠姑愿不愿意,这事情我俩都做不了主。”
“那叫过来问问呗,好简单。”连翘说。
“翠姑,你出来一下。”
翠姑出来后,连翘把陆老先生的意思言简意赅地给她说了一遍,翠姑听完就直接给陆老先生跪下了:“能在陆府念书是小枣的福气,还要在陆府住下,那更是她三生有幸,我这个当娘的只有感恩。我和小枣都感谢陆老先生。”
陆老先生把翠姑扶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这样,古捕快,吃饭的时候,你对俩孩子宣布。”陆老先生兴奋起来。
连翘把这个决定在饭桌上一说,两个孩子举手,齐声赞成:“同意!”
连翘知道,孩子是最敏感的,对他们好不好,从表情就能看出来。所以,她很放心。
陆老先生笑得合不拢嘴,连翘红了眼圈,翠姑不住地擦眼泪。
两个人踏着星光回宅院。
翠姑说,“能够看到小枣读书认字,这是我和她爹想也不敢想的。小枣他爹在天上也一定很满意。先生,这是托你的福,我真的很谢谢你呢。”
“说啥呢,小枣不机灵,人家陆老先生也看不上,是吧?”连翘说。
……
“翠姑,馄饨铺子你看的怎么样了,看好了就跟我说一声,咱拿下,别拖。”
“看了七、八家,其中一家还可以,明天你去看看?成不?”
“成。”连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