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比记忆中更加黑暗。杜远牵着\"小雨\"的手走在狭窄的土路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烂的肉体上,地面微微下陷,散发出甜腻的腐臭。晨光无法穿透浓密的树冠,手电筒的光线只能照出前方几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收缩。
\"爸爸,你害怕吗?\"小雨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却带着成年男性的胸腔共鸣。
杜远的右手掌心灼痛难忍,红色符号像活物般蠕动着。\"不。\"他撒谎道,握紧了女儿冰冷的小手,\"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
\"小雨\"咯咯笑起来,声音在树木间回荡:\"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是守门人,也是钥匙。\"
路旁的树干上开始出现符号——与杜远掌心相同的标记,用某种暗红色物质画在粗糙的树皮上。随着深入森林,符号越来越密集,直到每棵树都成了某种古老仪式的参与者。
突然,\"小雨\"停住脚步。前方雾气旋转,形成一道漩涡,从中渐渐显现出木屋的轮廓——比杜远上次见到时更加完整,更加...鲜活。外墙的木头不再腐朽,而是泛着诡异的湿润光泽,像是刚从活树上剥下来的皮肤。窗户里透出脉动的绿光,与地下室墙壁上的苔藓同色。
\"他等了你很久,杜队长。小雨\"仰起脸,眼睛已经完全漆黑,没有反光,如同两个通往虚无的洞口,\"自从你闯进来,拿走他的书,他就选中了你。\"
杜远喉咙发紧:\"选中我做什么?\"
\"成为新的。\"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杜远的脊椎结冰。
木屋的门无声开启,一股温热的气流涌出,带着铁锈和腐烂花朵的气味。杜远强迫自己迈步向前,掌心符号的疼痛现在辐射到整条手臂,像有无数细针在血管中游走。
门厅比他记忆中还宽敞,墙壁上挂满了照片——失踪儿童的面孔在昏暗中凝视着他。最古老的照片已经发黄,最近的几张却鲜艳得刺眼,包括林小艺那张穿着粉红裙子的笑脸。所有照片下方都标注着日期,从1987年10月31日开始,到昨天结束。
\"十七个。小雨\"不知何时站到了楼梯口,裙子无风自动,\"还差一个。\"
杜远数了数照片——十六张。他的胃部扭曲成结:\"小雨是第十七个?\"
\"不。小雨\"歪着头,露出一个不属于孩子的狡黠笑容,\"她是特别的。她是血脉。\"
地下室的入口出现在客厅角落,门缝中渗出绿光。杜远上次来时可没有这扇门——或者说,他没能看见。现在它大敞着,邀请他进入。
木制楼梯在脚下呻吟,空气越来越稠密,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液体。地下室的景象让杜远双腿发软——墙壁上布满了发光的符号,构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阵列。中央地面上用粉笔画着七个圆圈,每个圈里放着一件儿童物品:发卡、玩具车、蜡笔...
最可怕的是阵列中心站着一个人影——高大瘦削,穿着破旧的黑袍,背对着入口。他的头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侧,仿佛颈椎已经断裂。
\"埃德蒙·格雷,小雨\"轻声说,\"第一位守门人。\"
人影缓缓转身,杜远咬紧牙关才没有尖叫。那张脸像是融化的蜡,五官模糊移位,只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全黑的,和小雨现在的一样。当他开口时,声音直接在杜远脑海中响起:
\"你回来了。\"
杜远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你...你对小雨做了什么?\"
\"容器。\"埃德蒙——或者说曾经是埃德蒙的东西——抬起扭曲的手,指向\"小雨\",\"血脉相连的容器最适合承载。\"
墙上符号突然亮起,绿光如电流般在图案中流动。杜远看到阵列外围有十六个小点,其中十五个已经填满,第十六个正在闪烁。而中心位置,是第十七个点——更大,更复杂,形状像一扇微型的门。
\"十七个月圆,十七个灵魂,\"埃德蒙的声音在杜远颅骨内共振,\"血脉相连者将打开大门。\"
杜远突然明白了:\"你是被迫的。\"他盯着埃德蒙变形的脸,\"那个邪教...你不是领袖,你是祭品。\"
埃德蒙的身体痉挛了一下,黑色眼睛泛起一丝人类的光泽:\"第一个...守门人...必须...自愿...\"
一瞬间,杜远看到了真相的碎片——1987年的万圣节,埃德蒙不是邪教领袖,而是被选中的\"守门人\"。某种比他古老得多的存在强迫他进行仪式,收集儿童灵魂来打开维度之门。而当村民发现后,他们杀死埃德蒙,却不知这正中下怀——死亡使他永远成为了\"雾中老人\",困在木屋与森林之间,继续那恐怖的工作。
\"小雨\"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忽而稚嫩忽而苍老:\"不!时间未到!\"她的身体剧烈抽搐,黑眼睛开始闪烁正常孩子的褐色。
\"爸爸...救我...\"真正的小雨的声音短暂浮现,\"他在我里面...好黑...\"
杜远冲向女儿,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抛向墙壁。肋骨断裂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仍挣扎着爬起:\"放开她!你要的是我,不是吗?\"
埃德蒙僵直地转向他:\"标记...选择了你...\"
地下室的温度骤降,墙壁上的符号开始蠕动,像无数细小的黑色昆虫。杜远看到那些符号正在重组,形成新的图案——一扇开启的门,门后是无数伸展的手臂和闪烁的眼睛。
\"吞噬者...小雨\"的声音变成多重叠加的耳语,\"他要来了...\"
杜远的口袋突然发烫——红色笔记本正在燃烧,却没有火焰。他掏出本子,发现隐藏的那页完全展开,显示出完整的仪式图案。在边缘处,一行小字清晰可见:
\"唯血脉可破循环。\"
一个可怕的领域击中杜远。他不是偶然卷入这一切——他的家族与1987年的事件有关联,而小雨作为\"血脉相连者\",是打破这个三十三年循环的关键。
\"如果我自愿成为守门人,\"杜远直视埃德蒙的黑眼睛,\"你会放了小雨和其他孩子吗?\"
地下室陷入诡异的寂静。墙上的符号停止蠕动,绿光凝固。埃德蒙歪斜的头颅缓缓上下摆动:\"新...旧...交替...\"
\"爸爸,不要!\"小雨的声音完全恢复了,她瘫倒在地,腹部的红色符号正在消退,\"他会吃掉你的!\"
杜远跪在女儿面前,抚摸她苍白的脸颊:\"小雨,记得我们去年在海边看日落吗?你问我为什么海水总是会来。\"
小雨泪眼朦胧地点头。
\"因为有些事必须永远继续,\"杜远轻声说,\"就像爸爸保护你。\"
他站起身,转向埃德蒙:\"告诉我该怎么做。\"
埃德蒙伸出扭曲的手,掌心向上。一个与杜远手上相同但更复杂的符号浮现在空气中,血一般红:\"接受...印记...取代...我...\"
杜远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当他的掌心与埃德蒙的接触时,剧痛如高压电流般贯穿全身。他尖叫着跪倒,看到自己手臂上的血管变黑,在皮肤下蔓延。某种冰冷的东西在他体内扎根,顺着脊柱爬向大脑。
\"名字...\"埃德蒙的声音开始消散,\"说出...你的...名字...\"
\"杜远。\"他咬牙道,感到那个古老的存在正在窥视他的意识,\"我自愿成为守门人。\"
世界轰然碎裂。
杜远看到无数景象同时闪现——1987年惊恐的埃德蒙被村民拖向木屋;七个孩子在绿光中消失;自己昨夜在森林中奔跑;小雨在学校墙上画下符号;还有更久远、更黑暗的画面:一个没有形状的存在在维度之间徘徊,饥饿永无止境...
当视线重新聚焦时,地下室变了。墙壁干净无瑕,符号全部消失。小雨蜷缩在角落抽泣,十六个半透明的孩子站在她周围,包括林小艺。他们微笑着,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埃德蒙不见了。
杜远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呈现不健康的灰白色,血管清晰可见,呈现深黑色。掌心符号现在是一个完整的门户形状,微微脉动。
\"爸爸?\"小雨怯生生地呼唤。
杜远想回应,却发现声音不再属于自己——它低沉、多重,像是许多声音的混合:\"小雨...走...现在...\"
墙上的照片一张接一张飘落,化为灰烬。地下室的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通往阳光的楼梯。小雨犹豫地看着他:\"爸爸...你怎么办?\"
\"守护...\"杜远感到那个古老存在在他意识中挣扎,试图重新控制仪式,\"快走...\"
小雨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推向楼梯。当她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杜远站在地下室中央,身影已经开始模糊,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的眼睛还是人类的,却闪烁着绿色的微光。
\"我爱你,爸爸。\"她啜泣着说。
\"永远...\"这是杜远作为人类说的最后一个词。
小雨跑上楼梯,冲出木屋,十六个孩子的灵魂如萤火般环绕着她。当她踏入森林的瞬间,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转身看去,木屋正在崩塌,但不是向地面倒塌,而是向内坍缩,像被某种力量吸入另一个维度。最后消失的是门廊上的一道人影——高大瘦削,微微挥手告别。
浓雾突然散去,阳光倾泻而下。森林恢复了正常的声音:鸟鸣、风声、树叶沙沙作响。小雨腹部的符号完全消失了,但右手掌心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记——不是门户,而是一个心形。
远处传来警笛声和呼喊声。小雨抹去眼泪,向声音的方向跑去。
在另一个维度,杜远——或者说曾经是杜远的存在——站在一扇巨大的门前。门后是无尽的黑暗和闪烁的眼睛。他的职责很简单:不让任何东西通过,不让任何声音诱惑,直到下一个自愿者出现。
偶尔,当现实世界有人踏入迷雾岭森林时,他们会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在树木间穿行,既保护又警告。当地人说那是\"雾中守护者\",比起三十年前的\"雾中老人\",他从不伤害孩子,只是默默守望。
而在每年小雨生日那天,她总会收到一封没有邮戳的信,里面只有一片会发光的苔藓,和一行熟悉的字迹: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