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农谚说的好:下种不适时,难得好收成。这就说明种地时机的重要,不能早,也不能迟。人们都很准时的把握时机。
三道梁上的人们,传承了祖祖辈辈的遗训,认准了播种秋粮的时机:那就是梨花盛开的时候。门前的梨花树,似乎给张家堡的人,传递着春季节的号令,开春的一场雨,给种庄稼,提供了适宜生长的水分。张管家安排着农活,张国良不去干预,他只关心的就是油坊,无论闲忙,他都会去看看,在他心里,这可是自家撑着家业的柱子,情有独钟也就自然不奇怪了。
这天张国良走进了油坊的窑洞,伙计们看见掌柜的来了,也是司空见惯,各自干着自己的活没人理会,就像来了一个干活的伙计一样。掌柜的也和往常一样,看见那里紧张,就上那里搭把手,从来不把自己当着掌柜看待,对待油坊作业的流程,他也是了如指掌,多年来,摸索出的经验,也就落实在作业过程中,出油率和油质都有着严格的保证。
油菜籽通过双层大筛过滤,颗粒大于油菜籽的土粒从上层分流出,小于油菜籽的土粒从地层落下,中间就留下油菜籽。溜过的油菜籽再上风车,把细康及被油菜籽轻的杂物吹走。用水淘过后,晒的干湿度合适时,再上石磨脱皮,脱皮后上蒸锅,蒸过的油菜出油率高,且无异味,蒸上十几分钟的时间,原料就准备就绪。
压油的方法,就是利用杠杆的原理。油梁就放置在支架上固定,粗大的支杆托扶着油梁,有着控制油梁的装置,并有上下活动的空间,就像秤杆一样,支架在大头约一米多处。油梁小头的窑洞上,在空中装置了一个横梁,中间有一个滑轮,滑轮下边,有一个辘轳形状装置,油梁小头的升降就靠它来拉动。支撑点的内侧,有一个短促的顶杆,就是靠它把油压出。
底座上有一个圆形收油槽,里边放着用藤条编制袋圆形滤油圈。将蒸好的油菜渣,倒入滤油圈内,把松散空虚的油菜渣,用木槌砸密实后,再把短促的顶杆,压在滤油圈上,通过油梁自身重量,和杠杆加压,油梁压得自身吱吱作响,油就从藤条过滤圈的缝隙中流了出来。通过圆形收油槽流到油瓮里。整个加工过程,热气腾腾,如同仙境一般,一般油菜籽要压榨三遍才算完事。
第三遍时,在油梁小头,增加一个类似秤砣一样的砝码,那就是碌碡。秤砣虽小压千斤,碌碡带来的压力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这样加工出来的油,称作熟油,熟油看起清亮,吃起来香,在油坊外边,远远都能闻见菜油的香味。也许就是这古老传统的做法,打开了张家堡油坊生意的销路。
每当走进油坊,看见往下流得菜油,张国良都有着说不出的兴奋。他心里明白,这往下流的不仅仅是油,而是几代人辛勤付出的心血。他们家的生意能长久的经营下去,就是因为这油梁下有着不断流出的油。
真是: 前人远虑谋生路,后人得势争上游。
莫道树荫能乘凉,只缘树下有庇佑。
正当张国良看着流油出神的时候,管家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远远就喊:“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你快来看看。”
张国良听到喊声,走出油坊问道:“什么事?这么惊慌?”
管家急说:“你快看看,这是县里的公差,骑着快马送来的这个公函。”管家递了过来。
张国良拿过来打开,只见上边写道:国大代表,张国良保长,请你近日,务必到省督察处,了解有关事实,不得有误。 联系人:督察员胡啸天。 省督察处
张国良拿着公函,一头迷雾,这分明是一张传票。看着血红印章,不知所措。虽然他见过世面,但不知这个公函是福是祸?张国良心里想:自己走的端,行的正,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呀?不管怎么样?要去看看究竟,这公函不是儿戏,也不能不理,万一惹下不必要的麻烦咋办?毕竟自己是保长,受着高县长的管制。
张国良准备一番后,第二天就踏上去往省城的路,他风尘仆仆的赶到省督察处,拿着公函,找人询问情况。结果被人引领到胡督察的办公室。引路人进去一会后出来,让张国良进去,张国良走了进去。胡督察瞪着眼睛,看着进门的张国良,不相信的问道:“你就是国大代表张国良?”这个样貌平常的人,竟然是国大代表?一个乡巴佬,竟然能让冯玉祥出面举荐,当上国大代表?金钱的魔力还是真够大的。
为了报复张国良,胡督察回去后,把这个自认为了解到事情,添油加醋向他的上司邢主任汇报一番,邢主任认为能出任国大代表,肯定上层有人,务必慎重,没必要引火烧身,就让胡督察去把各方关系调查清楚再说。
胡督察经过多方调查给主任回报说:“邢主任,经过调查,国大会议推迟,他没参加,也就没什么人脉。冯玉祥你也清楚,和委员长打起来了,那哪有闲心管他?他举荐的人,自然好不到那里去。那个国大筹备处王主任已调去了南京。他的大哥原是商州州长,已被土匪打死已没了靠山,有个三弟张国才跟随部队去了山东生死不明。那个高县长,也不会因为下面一个保长而合咱们作对,他只会撇开关系自保,不会站出来替这个张国良说什么?他的上层已没有关系。现在战乱时期,想找关系也不容易。这个张国良是个山里的土财主,他能给冯玉祥捐钱捐粮,家境自然了不得,我们何不借机在他身上弄点油水,现在是缺粮、缺钱的饥荒时期,等把他油水榨干。你出来再做个人情,不交给法院处理,我们再将他放掉,何不一举两得?再说,他必定有问题,到那里也能用他的事实说话。这事就弄成了,也能给你弄点政治资本,你有功。出了事我担着,谁也怪罪不到你的身上,你就等着收好处费。这年头,遇到这头肥猪不宰,过来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真是天赐良机,收拾他,也没了后顾之忧。”胡督察说的直白,就是对邢主任有所了解,知道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自己曾给他办过暗地吃人的勾当,所以才敢如此放肆,毫不顾忌。
邢处长听了是冯玉祥的人,也就松了口,用眼睛瞪了一下胡督察:“放肆,一切都按正常的手续办事,调查清楚,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掉一个坏人。这个事你全权负责,出了事,我拿你是问。”他嘴上说的一本正经,让人感觉他比包公还包公。他让胡啸天去准备材料,实际是让他做到天衣无缝,胡啸天得了令,便胆大妄为起来。
“好的,好的,一切都由我承担。”胡督察懂得邢主任的心思。这个既想吃肉,又不想惹腥的家伙,又岂能放过捞钱的机会。
胡啸天整理好材料,以督察处名义给张国良发函,让来接受调查,张国良就会自投罗网。
张国良看着胡督察,镇定的回答道:“正是本人,不知督察处下函找我,有什么要事了解?路程遥远,我没来晚吧?”张国良客气的问道。
胡督察傲慢的说:“既然来了,也就为时不晚,至于是什么事?进了传唤室,你就知道了。”胡督察回答着张国良的问话,转身向旁边的人说,让人带到传唤室,张国良被带去了传唤室。进门后,张国良茫然地坐在一个椅子上,跟进来带枪的警卫,取出手铐,将张国良手铐了起来,并锁在桌子上。
张国良这时感到事情有点严重,头发忽的立了起来,这不是把自己当作犯人了吗?他不解的问警卫:“为啥要给我戴手铐,不是接受正常询问吗?怎么像个犯人一样对待?你们督察处有这个权利吗?”张国良认为,自己是国大代表,他们不应该这样对待。
警卫冷冷的说:“坐在这个桌子上,就得戴手铐,能审问你,就有这个权利。”
张国良只好静静的等待着,看他们到底要问什么?
等了半个小时,对面的门开了,进来两个人,其中就有胡督察,坐在对面,接着询问就开始了。
“我叫胡啸天,督察处督察员。”胡督察介绍自己,并指着另一个人介绍道:“他是记录员小袁。”
胡啸天直接了当对张国良说道:“我们叫你来,就是询问一些事情,你务必如实回答。为了节约时间,问什么?答什么,不要扯得太远,不要说和问话无关的话题,你听明白了吗?”
张国良也简洁的回答道:“听明白了。”
胡啸天问:“你叫什么名字?”张国良答:“我叫张国良。”
问:“住在哪里?” 答:“住在槐庆府,三道梁,张家堡。”
问:“年龄,成家没?”答:“三十六岁,已成家。”
问:“怎么当上国大代表的?”答:“是槐庆府选的。”
问:“和土匪有关系没?” 答:“没有。”
问:“贿赂过上层官员,和地方官员吗?”答:“没有。”
问:“自己捐过款和粮食没?”答:“捐过。”
问:“捐了多少?”答:“捐了粮食十石,大洋三百。”回答这个问题时,张国良想了想,他想起在给大伙开会的时候,当众说的,人都知道这个数。自己说少,就和当众说的不符,一查便知。实际的账由管家管理,别人不知情,只好说明的,待后边再做打算。
问:“有不良的作风问题吗?”答:“没有?”
问:“有欺霸一方的行为吗?”。答:“没有。”
问:“有霸占民女的行为吗?”答:“没有。”
胡啸天听完张国良的问答,接着问道:“你回答的真简单,我们叫你来,就肯定把你的事情搞清楚了,有人证。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最好老实点。别以为是什么国大代表,就高人一等。你要搞清楚,你的国大代表是怎么来的?现在我宣布你的十大罪状:
一、贿赂县、市、军界等高官,拉拢关系,结党营私。
二、通过欺骗,施压,买通等手段,骗取国大代表之名。徇私舞弊,弄假成真,土鸡变凤凰。
三、私通土匪,暗地勾结,暗里给土匪提供情报,坐地渔利。
四、将百姓捐款,捐粮,贪污,损公肥私,掠为己有。
五、将缴回土匪的马匹,财物,私吞,占为己有。
六、懒于行政,连月不理民事,乡公所形同虚设。
七、侮辱妇女,流氓成性,祸害一方百姓。
八、霸占民女,将逃难女,霸占为妻。
九、私贩大烟,嗜烟成性,将大烟贩运到山村,毒害山里百姓。
十、自建私人武装,横行乡里,利用职权,谋取私利。
这就是你的十大罪状,你可认罪?
听完胡啸天的十大罪状,气得张国良,黑血翻腾,直喊到:“一派胡言,到底是谁想陷害我?给我捏造事实?”
胡啸天摆开官腔说道:“是不是胡言,咱们用事实说话,第一条,你有没有贿赂过高县长?有没有贿赂过人大筹备处的王主任,有没有贿赂过冯玉祥?一个乡野农夫,有什么能耐当选为国大代表?上边人凭什么知道,你们张家堡有一个张国良?你说是怎么拉上关系的?这些人为什么各个都为你,以党国的利益不顾,而依身拭法?我们督察处的处长都没能当选上国大代表,你凭什么?难道不是你用钱买通的吗?”
张国良申辩道:“捐粮捐款是捐给冯将军的部队,冯将军本人,人大王主任,我根本就没见过,怎么贿赂他?高县长是工作关系认识,说贿赂纯粹是胡说八道。”
胡督察接着说:“你所说的这三个人,我们正面调查。第一个高县长,就能当面到厅,我们会一个一个搞清楚。下面就说第二条,国大代表是怎么来的?就是这个高县长,一手操纵,打压选民,拉拢选票,制造假象,弄假成真,弄出你这个假猴王来,你说是不是?”
张国良气愤的说:“选举的事,我怎么知道?那是高县长的事。”
胡督察很有信心的说:“你这个假猴王别嘴硬,只要调查高县长,就能弄明白此事。现在说第三条,私通土匪,大屁股十三是当地有名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匪头子,你说他为什么能把他的马匹,悄悄给你,不费一粒子弹?这分明是你和他私下沟通好,分赃的结果。反过来把马匹送给部队,换来政治资本,冯玉祥赠给你一个国大代表,还你人情,你说是不是?你编了一个弥天大谎,你骗了天下所有的人,在这里督察处,你是骗不过去的。”
张国良竭力申辩道:“去土匪窝,是我和护村队的弟兄们,冒着生命危险,为了救韩家庄的九先生。土匪的马匹,是无意中得到的,你可以去问每一个参与的人,他们都是见证人。”
“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你明着去救人,暗着去取赃物,你是私下里和土匪串通好的,做了个骗局而已。不是分赃土匪能轻而易举的把马给你吗?骗那些山里的木头桩可以,骗不了我们督察眼睛,不用狡辩。”胡督察不容辩解,继续说:“第四条,你把百姓的捐款,捐粮,贪污私吞,有没有?”胡督察抬高声音,厉声问道。
“我把捐来的粮和钱,全给了部队,我自己也出了钱,出了粮。你凭什么说我贪污私吞?”张国良气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胡督察很平静的说道:“人家捐的多,你交的少,你的帐一查就明。并且这里有李庄的李守财的证词在此,你莫要狡辩。你把缴获的马匹占为己有,有没有?你与多名妇女有着奸情,有没有?你把逃难女霸占为妻,有没有?你不理政事,乡公所整日空无一人办公,是不是?国家严禁大烟,你却贩烟嗜烟成性是不是?滥用职权,建立私人武装,为的就是为自己谋私利是不是?”胡督察愈说愈快,声音愈响。气势直压过来。
张国良听说了李守财的名字,心里一下子没了底气。他知道这个李守财,捐款时就有抵触情绪,加之他是三道梁上,出了名的油嘴子,什么事出了他的嘴就变了味。他在中间肯定没说什么好话。要不胡督察怎么这么清楚这些?胡督察满嘴滚珠炮似的,打了过来,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对?这下给胡督察,坐实事实的机会。
“你没什么可说了吧?一切都是事实,这些每条都能治你罪,加起来取掉你的人头一点都不为过。”胡督察咄咄逼人的说,胡督察早在回家的路上,就想好对付张国良的罪状。
张国良血气上涌,声嘶力竭的喊道:“一派胡言……”说完瘫倒座位上,如同一头力大无敌的牛,被扎上了鼻卷,疼痛的喘着粗气,而不得不顺着,牵拉的缰绳行走。
“想你自己觉得,高高在上的国大代表,谁都不敢把你怎么样是不是?你最好想清楚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的靠山冯玉祥也背叛了蒋委员长,你的罪行,谁也包庇不了。你在山里自认为是土皇上,谁人都不敢惹你,在这里,你就得接受这个现实,这就叫做,恶有恶报,现在是报应你的时候到了。看守,押进大牢反省,等待落实案情,再好好处理。”胡督察冷冷对张国良说道。
“你们不能这样草率,我要和李庄的李守财对质,把事情说清楚,不能听他的片面之词,私自给我定罪。”张国良向胡督察喊道。
胡督察看着暴跳的张国良说道:“给你对质的机会,让你死个明白,不过你想清楚了,你的重罪,不是李守财一个人能化解的,你跟着冯玉祥,就有反委员长的嫌疑,你最好老实认罪,争取宽大处理。你若负隅顽抗,你的每条罪状,确立定性,那就是处决你的日子,你好好掂量去吧。”胡督察抬出反委员长来压张国良。
“你们草菅人命,你们滥用职权,你们偏听诋毁之言。”张国良拼命的喊着,竭力表达自己的冤屈和不平,看守就像没有听到他的喊声,他们也许看惯了这个场面,把他拖了出去,押进了监牢,没有一丝的同情和理解,反倒觉得自己是在执行着神圣的使命。
张国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亲自送上门,被列有十大罪状后,又被关了起来。
胡督察看着被拖走的张国良,嘴角露出奸佞得意的冷笑,那天你瞧不起我,不给口饭吃,今天就要让你看看,得罪老子,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不刮干你的油,老子就不姓胡。
真是: 欲加之罪有说辞,酒桌戏言是证词。
利用权力泄私愤,十大罪状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