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空气像是冻住了。
王瑾站在边上，看着赵羽那张没什么波澜的脸，又看看气得跳脚的李越，那平静的表情下，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殿下，这……”李青也看见了公文上的字，脸色唰地白了，“镇北侯这是阳谋！交不出来，他正好抓把柄，说您贻误军机，搞不好直接派兵来‘查办’！要是硬凑，刮地三尺，好不容易稳住的人心就全完了！”
赵羽把公文递给李青，声音还是那样，听不出什么起伏：“军令就是军令，送来了，就得接。”
他转向王瑾，脸上适时地露出点苦涩和为难，演得恰到好处：“让王长史看笑话了。边疆开销大，镇北大将军想必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只是……唉，这数目，确实叫本将犯难。龙牙镇底子薄，之前去烽火台就耗了不少，现在又要这么多……”
话没说死，点到为止。那份忧心忡忡又不得不从命的样子，活灵活现。
王瑾微微点头，语气还是温和：“镇北侯总揽北疆军务，自有调度。殿下奉命行事，也是分内职责。不过这粮草军械的数目，确实不少，殿下得早做打算。”
嘴上说着官场套话，心里门儿清。
镇北侯这是出招了。
赵羽这看似无奈的叫苦，也是顺水推舟，把难题也推到了他这个“京城来的眼”跟前。
等送走了王瑾，回到临时的将军府，李青立马关上门。
“将军，这可咋办？十天，五千石粮，三百套军械，要命啊！”李青急得在屋里转圈。
赵羽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悠悠喝了一口：“慌什么。”
他放下茶杯，看向李青：“镇北侯想看我出丑，想抓我小辫子，我偏不让他得逞。”
“先生，咱们的商队，最近不是跟草原那几个部落搭上线了吗？还有从关内过来的路子。”赵羽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传我命令，把手头能动的钱，还有那些‘缴获’，全都给我砸出去！不计代价，去买！去换！”
“粮食，优先跟草原部落换，他们缺盐巴铁器，咱们有！军械……破烂也行，凑够数，看着像那么回事就成！”
李青眼睛一亮，又有点肉疼：“可这么一来，代价太大了，咱们好不容易攒的这点家底……”
“家底没了再挣！要是让人抓住把柄，把龙牙镇这根给刨了，那就真什么都没了！”赵羽打断他。“而且，这事不能光靠咱们自己。”
他看向窗外，外面天色暗了下来。“那位王长史，不是陛下派来‘帮衬’我的吗？这么大的难处，我这个当将军的，少不得要多向他‘请教请教’，‘叫叫苦’。让他好好瞧瞧，这北疆的差事多难干，镇北侯的军令又是多么‘体恤’下属！”
李青瞬间懂了，脸上那愁云散了不少：“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几天，龙牙镇表面上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数辆大车在交接地点排开，沉甸甸地压着地面。
麻袋堆积如山，敞开的袋口能瞥见里面成色不一的粮食，甚至混着不少杂粮，可那分量，实打实地摆在那儿，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旁边是码放着的三百套“军械”。
不少是修补过的旧货，刀枪上还带着缺口，皮甲也磨损得厉害，有些制式看着眼生，倒像是北齐那边的玩意儿，可甲胄、刀枪、弓箭，种类齐全，数目不多不少，正好三百套。
镇北侯府派来接收的军官，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他围着那堆东西转了两圈，伸手抓起一把粮食搓了搓，又拿起一把环首刀掂了掂，嘴巴张了几次，愣是没说出话来。
王瑾也来了。
他负手站在一旁，不远不近地看着。
先是扫过那堆积如山的粮草，又在那堆勉强凑数的军械上停顿片刻。
最后，他的注意力落回不远处的赵羽身上。
这位七皇子穿着常服，脸上透着奔波后的倦色，身形依旧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
这十天，他是怎么变出来的？
屯田？朝廷那点微薄的补给？绝无可能。
这位殿下，藏了多少后手？
赵羽感觉到了王瑾的审视，他转过身，脸上挤出点疲惫的笑意，对着王瑾拱了拱手。
“总算是凑齐了，没耽误大将军的军令。”
“只是这么一折腾……”赵羽叹了口气，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龙牙镇真是掏空了家底，往后这日子，怕是得勒紧裤腰带过了。”
他这话虚虚实实，既认了这事是他办成的，又把“艰难”摆在了明面上。
王瑾没接话，只是平静地回了一礼。
镇北侯这猝不及防的一招，算是被赵羽接了下来。
可赵羽心里透亮，事情才刚开始。
他露的这一手，足够让镇北侯警觉，也足够让眼前这位京城来的王长史，在送回京城的密报上，多写几笔了。
往后的棋，更难走了。
镇北侯府，书房。
啪嚓——！
青瓷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五千石粮！三百套军械！他赵羽十天就他娘的凑齐了？！”
赵恪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脸上的肉都在抽搐。
“钱彪那个废物！这点事都办砸了！反倒让那小子出了风头！”
旁边站着个穿锦袍的中年文士，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侯爷息怒。这事儿透着邪乎，龙牙镇那穷地方，就算把地皮刮三层，也不可能这么快弄到这么多东西。属下琢磨着，这赵羽背后，怕是有咱们不知道的路子。”
“路子？”赵恪喉咙里滚过一声冷哼，在书房里烦躁地踱了两步，“一个被扔到边疆等死的废柴，能他妈有什么路子？走了狗屎运罢了！要么是搭上了哪条不要命的商线，要么就是…胆子肥了，用了脏手段！”
他猛地停住，脸上凶气毕露：“给本侯去查！把龙牙镇给本侯翻过来！他赵羽的粮草是哪个耗子洞里掏出来的？跟谁做的买卖？一笔一笔，给本侯捋清楚！我看他那层皮能撑多久！”
“是，侯爷！”文士赶紧应声退下。
与此同时，龙牙镇。
王瑾坐在自己院里，手里拿着李青送来的卷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阳光懒洋洋洒在他素净的袍子上，暖意融融，可他心里却凉飕飕的。
五千石粮，三百套军械。
数字是对上了，东西也确实送走了。
可太快了，快得不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