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盐不进的大理寺少卿——钟鸣。
一双丹凤眼，清秀眉，相貌堂堂，却冷若冰霜。
他站在那里，身姿笔挺，不怒自威，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连随从都识趣地拉开了几步距离。
周围不论是守卫还是偶然路过的行人，都认出了这位以铁面无私闻名京城的大理寺少卿。
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便立刻被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逼退。
而冷凝冽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便径直越过他，落在了云念九身上。
她人不能出府，但王坤换防之后，倒也没死板到连府门都不让开。
两人隔着一队皇城卫，隔着一条街，遥遥相望。
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下的青黑，那是连日奔波未曾好眠留下的痕迹。
他也看到了她眼底藏不住的笑意，以及更深处一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有暖意，又似有别的考量。
见郡主亲自出来，王坤不敢怠慢，上前一步行礼：“见过郡主。”
冷凝冽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却始终没离开云念九，仿佛眼前这位皇城卫统领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王坤略显尴尬，但职责所在，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郡主，陛下还未解除王府禁足……”
“我不出去。”冷凝冽打断他，依旧看着云念九，语气平静无波。
王坤再次被无视，脸上有些挂不住，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云念九，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情于理，云少将要过来见郡主，他拦与不拦，结果都一样，何必做这个恶人。
云念九会意，带着随从种岩穿过守卫，朝王府大门走过来。
钟鸣也默默跟上，不过依旧与云念九隔开了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多日不见，郡主安好？”云念九走到门前，停步拱手，虽是规矩的问候，眉眼间的笑意却真切温暖。
冷凝冽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明媚了几分，对着他用力点头：“很好，你呢？”
“下官亦无恙。”云念九见她心情似乎真的不错，也跟着笑起来，平日冷峻的面容柔和不少，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亮晶晶地，只映着她的身影。
这时，钟鸣上前一步，声音平直无波：“下官大理寺少卿钟鸣，见过郡主。”
冷凝冽的视线终于移到钟鸣身上，她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有些复杂难辨，一如前世初见。
在她前世那段为人作嫁、浑浑噩噩的时光里，这位被世人称作铁面无私的大人，曾短暂地触动过她。
长安侯府一夜倾覆，赵鸿卓为父申冤，从长街滚落，最终惨死路边，无人敢收尸。
是这位大人，不远千里从外地赶回都城，亲自为赵鸿卓收殓尸骨，设简陋灵堂，一封封奏折递上去，誓要为赵家讨个公道。
可惜……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三皇子恶意打压，她当时有心放过钟鸣，他却被六皇子设计构陷。
钟鸣宁死不屈，一次次被贬斥，官职一降再降，直至最后染上疫病，在贬谪之地不治而亡。
一个刚正不阿的臣子，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其实，是他们容不下他，想要他死。
“郡主？”钟鸣见她久久不语，只是盯着自己，不由得出声提醒。
冷凝冽眨了眨眼睛，收回思绪，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钟大人，这个时辰登门真是不巧，家父与兄长刚被传召入宫了。”
钟鸣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微微一顿，才道：“下官奉旨调查魏如雪通敌叛国一案，听闻此案与郡主略有关联，特来向郡主请教一二。”
冷凝冽挑眉：“哦？魏如雪的案子恐怕大人还是该去问我父王，毕竟当初许多事宜都是他老人家经手处理的，他最为清楚。”
钟鸣沉默了一瞬，显然没料到会被如此干脆地挡回来。
他斟酌着开口：“王爷处下官自会去请示。只是有些细节，或许郡主这边更为清了解。毕竟，魏如雪从前也曾是郡主名义上的姐姐，有些闺阁之事，王爷未必知晓。”
冷凝冽再次看向云念九，眼神询问，“你带他来的？”
云念九几不可察地轻轻摇头，他也不清楚钟鸣具体要问什么。
“我……”云念九刚要解释。
钟鸣却抢先一步，拱手道：“郡主多虑了。下官前来拜访，恰好在王府外与云将军偶遇。”
听他这么说，云念九只好默认点头。
冷凝冽又将目光转回钟鸣身上，细细打量。
这人生得一副清贵相貌，骨子里却透着一股不容弯折的刚正，在这污浊的官场中，确实难得。
可惜，太难得了，往往也易折。
此时，王府门外已经有些看热闹的人驻足停留，指指点点。
王坤不得不指挥手下扩大警戒范围，维持秩序。
冷凝冽余光瞥见王坤的动作，便不再与钟鸣周旋，淡声道：“钟大人，皇命难违。今日在此与大人和云少将说上几句话，已是王将军格外通融。若无陛下或大理寺的正式公文，请恕晚辈难以从命。”
她话说得客气，却堵死了所有可能。
不等钟鸣再开口，冷凝冽便转向云念九，声音放柔了许多：“早些回去歇息。熬得眼下乌青，人都憔悴了。”
钟鸣被她这番话噎得不上不下，正欲再说点什么。
云念九也刚想回应她的关心，却见冷凝冽已经转过身，只留给他们一个纤瘦却决绝的背影。
“哐当”一声轻响，王府的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钟鸣结结实实碰了个壁，站在原地，面色僵硬。
云念九看着紧闭的门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倒也没有立刻催促钟鸣离开。
反倒是王坤走上前来，客气地提醒：“钟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请回吧。”
钟鸣的随从也凑近小声劝道：“大人，咱们回吧。此情此景，被人看到传扬出去，怕是会落人口实，对您不利。”
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钟鸣眼神忽然一动，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点。
他猛地转向云念九，郑重拱手：“多谢云将军。”
云念九见他似乎有所领悟，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随即也向王坤拱手告辞。
钟鸣亦转向王坤，十分客气地道谢：“今日多有叨扰，给王将军添麻烦了。”
说完，便不再停留，带着随从快步离去。
围观的人群见主角都走了，也渐渐散开。
王坤没想太多，重新安排好守卫。
“她身边少了无忧。”刚离开王府没多远，云念九便低声问身旁的种岩。
种岩立刻应道：“属下留意到了。先前王府侧门开启，有人出入，正是那位一直跟在郡主身边，带着面纱的女子，若情报无误，应是暗影阁的小鱼。无忧跟着她一起离开的。”
“这个节骨眼，离开王府？”云念九眉头微蹙，“可知她们去了何处？”有什么事比王府此刻的安危更重要？
见云念九不解，种岩补充道：“已经派人跟着了，看方向是出城。”
出城？
云念九一时也想不明白冷凝冽这步棋的用意，只能暂时压下疑惑，摇了摇头。
而回到府中的冷凝冽，并未去理会王妃焦灼的等待，又独自窝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将那份写满了名字的名单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交给了无声无息出现的黑雨。
“按计划行事，小心些。”
黑雨接过名单，郑重点头，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夜，宁王和世子冷沐钧都没有回府。
王妃坐立难安，在正厅枯坐了一夜，眼底满是红丝。
冷凝冽凭着敏锐的直觉，已然察觉到，宫里一定发生了超乎预料的事情。
小鱼出城，无忧跟随，黑雨离府办事。
看似府中空虚，但暗影阁的消息渠道却并未中断，依旧有信鸽准时落在景秀手中。
景秀匆匆将译出的密信呈给冷凝冽，脸色苍白：“郡主，宫里传来的消息……王爷被御史弹劾私收贡品，已被陛下下旨暂时扣留宫中反省。”
冷凝冽接过密信，快速扫过，眼神冰冷。
这件事情，绕了一圈，到底还是朝着三皇子预想的方向去了。
所谓的禁军换防，根本就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打破了王府清晨的宁静。
大理寺的官差手持正式传召文书，面无表情地站在了王府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