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花顶着残雪绽放出嫩黄的蕊心时,陈青山正蹲在溪畔磨砺青铜钉。融雪水裹挟碎冰碴子奔涌而下,撞在钉身的北斗纹上溅起星芒。那日苏的鱼骨铃从对岸飘来,混着她辨不清情绪的赫哲小调:\"陈青山,你的钉在春水里哭呢。\"
\"哭的是山灵。\"他抬眼望向雾凇林,那些垂挂一冬的冰棱正化作雨帘,\"哭够了就该发新芽。\"
春草挎着柳条筐从林间钻出,筐里新采的紫花地丁还沾着雪水:\"那日苏姐姐说,菌脉顺着融雪水进了鹿饮涧。\"她忽然举起株异样的药草,\"看这虎耳草!叶背都变黑了!\"
鄂伦春老萨满用神鼓舀起溪水,鼓面鹿筋突突跳动:\"水精被腌了,得找泉眼。\"他忽然指向涧底某处反光,\"那儿!七姓人埋过镇水鼎!\"
鹿饮涧深处,七个青铜鼎半浸春水,鼎身缠满菌丝化的水草。周铁牛的石匠锤刚触及鼎耳,整条山涧突然沸腾,菌化的鱼群跃出水面,鳃边生着菊花状肉瘤。
\"退巽位!\"那日苏的星盘腾空飞旋,鱼骨铃结成北斗阵。陈青山的青铜钉钉入湿滑青石,钉尾红绸引着菌鱼撞向岩壁。春草趁机撒出药粉,爆燃的火焰映出鼎内蜷缩的萨满尸骨——每具心口都插着刻樱花纹的东洋短刀。
\"是换命祭!\"老萨满的神鼓重重砸地,\"当年七家用血脉压煞,倭寇倒转成了养菌阵!\"他扯开某具尸骸的衣襟,溃烂的胸口竟嵌着半枚骨铃。
陈青山忽然按住心口,那里新愈的痂疤灼痛如烙。那日苏的星盘突然吸附在青铜鼎上:\"星轨说,要活水洗鼎。\"她解下银发辫浸入山泉,\"赫哲人以发为弦,陈青山,借你的钉一用。\"
七枚青铜钉钉入泉眼北斗位,钉尾栓着那日苏的发丝。春雷滚过天际时,菌脉在泉水中现出原形——竟是条首尾相衔的八岐蛇影,蛇眼处浮着东洋母舰的微缩虚影。
\"改地脉!\"周铁牛的石匠锤砸向山壁先祖刻纹。整条山涧突然倒流,菌化的鱼群在逆流中褪去腐肉,露出银亮鳞片。老萨满的神鼓奏出《归泽谣》,新生芦芽刺破水面,将青铜鼎缠成绿茧。
那日苏忽然踉跄,鱼骨铃碎了大半:\"母舰在鲸落海......用萨满魂......\"
陈青山扶住她时,星盘映出个穿巫女服的虚影,正将骨铃残片按进鲸骨图腾。
深夜,鄂伦春营地的篝火旁。
\"那是东洋的星见巫女。\"那日苏用鲑鱼骨修补星盘,\"她用三百萨满魂喂了镇海虺。\"她忽然抬眼,\"你心口那枚残铃,在鲸落海会响。\"
春草捣药的手顿了顿:\"青山哥,金铃儿姐姐的残魂......\"
\"在山灵睁眼处。\"陈青山将青铜钉浸入鹿血酒,\"等春霖洗净长白,该去会会海眼了。\"
那日苏的银发映着火光,发梢鱼骨铃轻碰陈青山的青铜钉:\"赫哲人说,亡魂住在初逢的星光里。等鲸落海涨潮,我带你捕那颗暗了三年的摇光。\"
帐外忽起鹿鸣,新生鹿羔正跌撞着啃食紫花地丁。陈青山望着钉身消融的残雪,忽然明白金铃儿为何独爱初春——腐叶下永远藏着新芽,就像山灵咽下所有苦难,仍要在裂缝里捧出花来。
五更天,涧底传来冰裂声。
周铁牛举起半块鼎耳:\"看这水纹!\"
融化的青铜鼎内壁,七姓血咒与赫哲星图交错,勾勒出完整的北海堪舆。某处鲸骨标记旁,新生的芦芽竟拼出句汉文——\"山魂归海时,铃响见归途\"。
那日苏的星盘突然指向东南:\"母舰动了!\"
陈青山的青铜钉在曙光中泛起青芒,钉尖北斗纹第一次完整映出七星光轨。他忽然听见遥远的鹿哨,像是金铃儿穿过山海,在岁月尽头轻轻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