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夜从忘川河底浮上来时,天刚蒙蒙亮。老宅的青瓦顶还沾着夜露,院角那棵老槐树的枝桠正搭在古井上,像是在替谁遮雨。
\"哥,井...井在动。\"小夜攥着我衣角的手直抖。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古井的水面正像有人在底下搅和似的打着旋儿,涟漪里竟浮出张人脸——是母亲,和我相册里那张二十年前的结婚照一模一样,连鬓角的碎发都根根分明。
\"秀芳?\"我下意识喊了声。水面突然\"啵\"地冒了个泡,母亲的脸被冲散又重聚,嘴唇开合着,却听不清说什么。小夜突然拽我:\"你闻没闻到檀香?\"
没错,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和父亲生前总烧的\"平安香\"一个味儿。我摸着车把上的青铜铃,铃铛突然自己转了起来,铃舌敲出的节奏像是摩斯密码。小夜眼睛一亮:\"这是我小时候背的《平安经》!\"
我们顺着铃声绕到西厢房,衣柜门\"吱呀\"裂开条缝,里面飘出张泛黄的信纸。我刚要伸手,信纸突然\"呼\"地窜起来,在半空展开——是父亲的字迹,墨迹还带着潮气:\"子夜,井里的不是你妈,是井鬼用她的记忆捏的傀儡。真正的她,在1993年3月15日的产房里。\"
\"爸?\"我对着衣柜喊,回音撞在旧樟木上,惊起几只扑棱棱的飞蛾。飞蛾翅膀上沾着金粉,落在地上竟拼成行小字:\"终极订单已生成,地址:周宅古井,配送物:双生铃芯。\"
小夜突然掐我胳膊:\"看井!\"水面的母亲脸开始扭曲,眼白里爬满红血丝,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嘴黑牙。她的手从井里伸出来,指甲足有三寸长,指甲盖泛着幽蓝——和我给李阿婆送往生糕时,她骨灰罐里的指甲一个样。
\"退!\"我拽着小夜往后跑,可脚腕突然被什么缠住了。低头一看,是根青灰色的水草,正顺着裤管往腿上爬,碰过的皮肤立刻起了鸡皮疙瘩。小夜掏出银铃碎片一划,水草\"嘶\"地缩回井里,水面浮起团黑血。
\"叮铃——\"青铜铃炸响,车筐里冒出张新订单。我捏着那张泛着冷光的纸,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订单上的地址是\"周宅古井\",收货人写着\"周小夜\",备注栏用血写着\"活取铃芯,限时三刻\"。
\"哥,我手腕疼。\"小夜撩起袖子,腕子上的银铃胎记正渗着黑血,顺着血管往心脏爬。我想起在忘川河底看到的,那些半透明婴儿胸口的铜牌——原来铃芯不是魂魄,是刻在血脉里的诅咒。
衣柜突然\"砰\"地砸在地上,里面掉出个铁盒。我捡起来,盒盖上刻着\"周建国 1993\",锁眼儿里塞着根银钥匙,和我车钥匙串上那根一模一样。打开铁盒,里面躺着半张契约、父亲的工作证,还有盘磁带——标签写着\"1993年3月15日 23:59 产房录音\"。
磁带放进随身听,电流声里传来父亲的喘气声:\"医生!我爱人快撑不住了!\"接着是母亲虚弱的哭腔:\"建国...我好像看见纸人了...他们说要带小夜走...\"
\"别怕,我在这儿。\"父亲的声音带着颤,\"中介说只要签了这契约,用我十年阳寿换你借纸人还魂,小夜的魂魄就能在铃里多活十二年。\"
\"那子夜呢?\"母亲突然提高声音,\"他才刚满月,你们不能把他的记忆也...\"
\"秀芳!\"父亲打断她,\"我不能让你死,不能让小夜死,更不能让子夜从小没妈!井鬼要吃记忆就吃我的,大不了我多送几年外卖!\"
录音到这儿突然卡带,\"滋啦\"声里混着婴儿的啼哭。我抬头看小夜,她正盯着铁盒里的工作证——照片上的父亲左眼角有道三厘米的划伤,和我现在脸上的疤分毫不差。
\"原来爸脸上的疤,是替我挨的。\"我喉咙发紧。小夜突然指着窗外:\"哥,槐树!\"
老槐树的枝桠正往下滴黑水,每滴都在地上烫出个焦痕。树洞里爬出密密麻麻的纸人,每个都举着\"黄泉速递\"的小旗子,最前面的纸人掀开轿帘,露出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是黑骑手老钟,不过这次他的眼眶里嵌着两颗电子眼,闪着幽蓝的光。
\"周子夜,交出铃芯。\"老钟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否则你妈在纸人里的命,还有你这妹妹的阳寿,都得搭进去。\"他身后的纸人突然撕开胸口,里面掉出李阿婆的骨灰罐、送汤圆大叔的围裙,还有父亲的工牌——全是我送过的订单收货人。
\"你不是老钟!\"我吼道,\"老钟临死前说过,黄泉的外卖是剥削!\"
\"老钟?\"假老钟的电子眼闪了闪,\"他早被井鬼吃了,现在我是黄泉管理司的'替命专员'。\"他抬手一挥,纸人们举着镰刀围上来,\"三刻已过,我来取铃芯了。\"
小夜突然把我往身后一推,她腕子上的黑血顺着银铃胎记冒出来,在空中凝成道血线:\"哥,用青铜铃砸我!\"
\"你疯了?\"我攥紧铃铛,\"这是要你的命!\"
\"没疯!\"小夜哭着笑,\"刚才在井里我看见爸了,他说铃芯要毁,得用双生血。你砸我,我砸你,咱俩的血混在一块儿,就能破了这诅咒!\"
纸人的镰刀已经砍到眼前,我咬着牙举起铃铛。小夜闭着眼,眼泪砸在地上:\"哥,你记不记得七岁那年,井边有个穿红裙的小女孩?那是我,是我用铃芯的力量让你忘了我,现在...现在该我记起来了。\"
青铜铃砸在小夜腕子上的瞬间,血花溅到我脸上。我们的血混在一起,突然发出刺目的金光。所有纸人都尖叫着化为灰烬,老钟的电子眼爆成碎片,露出里面腐烂的骷髅头——真的老钟,正用最后一口气冲我笑:\"干得好...臭小子...\"
古井里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水面的母亲脸彻底消散,浮出块刻着\"周秀芳 1970-2025\"的木牌。木牌背面写着:\"我的小子夜,妈妈从来没怪过你,是妈妈对不起你和小夜。\"
小夜的腕子不疼了,胎记变成了朵并蒂莲。青铜铃突然发出清越的响声,这次不是催命,倒像母亲哼过的摇篮曲。车筐里冒出张新订单,地址是\"第三人民医院产科7楼\",备注栏写着:\"接回真正的妈妈,用阳间的爱当配送费。\"
我摸了摸小夜的头,她的发顶还沾着血,可眼睛亮得像星星。我们推着电动车往医院走,晨雾里飘来汤圆香——是巷尾李阿婆的摊子,她正往碗里舀黑芝麻馅的往生糕,看见我们就笑:\"小周啊,今儿的汤圆免费,给你和妹妹补补。\"
我这才发现,李阿婆脚踝的条形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朵透明的小花。小夜拽拽我:\"哥,你看。\"我低头,自己的脚踝上也有朵花,和小夜的并蒂莲凑成了完整的莲花。
\"叮铃——\"车铃轻响,这次不是接单,是风穿过铃铛的声音。我抬头看天,太阳正从云里钻出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三个人的影子——我、小夜,还有个模糊的身影,正牵着我们的手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