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朝江对着双尊行礼:“弟子见过柏神,赤炎师尊。”
赤炎仙尊道:“我派人遍地寻你不见,你这个掌门终于舍得回来了。回来的正正好好。”又侧过身体哼了一声。
见到凌青还没被押走,赤炎粗眉往上跳,“你们拿了人还不赶紧下去,在这杵着样子很好看?!”
光明弟子迟疑了一下,凌青只感觉的肩颈被重重一按,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前走。
师朝江道:“是我叫他们停下。”
还真是叫停,这几位光明弟子瞬间被几道剑气捆绑住,又不能动又不能说话,真是苦不堪言。赤炎一脸懵逼的看向师朝江:“掌门,你没得疯病?”
凌青被松了钳制,呆呆回身,揉了揉手腕。师兄的背影永远那么宽阔,叫人看不足。
柏神冷淡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替你师妹求一分情?”
众仙门弟子一听掌门不仅出招阻拦,还要为魔求情,无不愕然。
赤炎仙尊急冲冲道:“求什么情?又没得失心疯,又没中邪。堂堂仙门掌门为一个魔女求情。掌门,你后背这人就是个蒙面丧心之人,你以前的判断全然没错。她的罪名,如今全仙门上下皆知。”
赤炎又对光明弟子们发飙:“把这个魔女押下去!押下去!”
光明弟子们得令,纷纷下来逮凌青。可剑气嗡鸣着横栏在他们面前。进退维艰。
凌青四下看了看,乖觉的躲在师兄后面。
师朝江连太和剑都没有出鞘,就这剑气的威慑力,“天下第一剑仙”之名,端的不假。凌青有种峰回路转的安心,又有种误人子弟的纠结。
师朝江:“我知道。”
赤炎骂道:“你知道个屁!”
师朝江:“她所做之事,是我督导不严,一切罪名,由我一并背负。”
仙门齐齐哗然。
“你背负?”赤炎握拳:“你清清白白一个人,非得跟狡狯魔女搅在一块,你还当她是你师妹,你是不是下凡下久了,脑子也跟着掉下去了?”
凌青听到此话,怒了。
怎么能够这么说我帅气冷酷的大师兄呢?明明我师兄天下第一好好不好?!可刚迈出一步,看到赤炎想吃人的眼神,就又退回去了。
凌青安慰自己道:“应该的,毕竟他是长辈,我和师兄都要让着他。”
赤炎:“你知不知道,你背负的后果是什么,声名扫地,后悔一生啊!”
众人纷纷道:“这个是魔门魔女,掌门还是交给仙尊发落吧。”
无数劝阻的话,似乎全天下都在阻拦他。可师朝江用冷绝的态度回答了一切。
赤炎仙尊眼睛都要看着火了,一下子发现旁边没有百里仙尊拉着他习惯给他顺气。
赤炎忍了忍:“气死我了……念在你刚回仙门,水土不服。我权当都没听见,只要你今后对现在说的妄语时刻惕警,那也就不枉费我和柏神对你——”
可眼前发生的场景就像是重重的一棒,赤炎仙尊狂怒到极致,咔嚓石化在场。
师朝江拽着凌青的手,他妈的竟然把凌青带走了!!
合着竟然是对赤炎的话半点也没听进。何止是没有听进去,仙门弟子团团过来阻拦,都一一被剑气隔开。
赤炎咆哮:“你要带她去哪里!”
师朝江冷清道:“我的师妹,自是由我带走。谁敢碰她?”
凌青鼻子有点酸酸的,回头的时候,看到一群支支吾吾的散修,心下警惕:“这一切的一切,来的都太巧了。绝对有个藏在背后的人策划这一切。会不会是当初失踪的百里仙尊?他还不死心,一直想杀我灭口。”
目送他们走远。众多仙门弟子均大惑不解,实在猜不透为什么这么一个享誉清名的掌门会为一个魔女开脱。
他掌门位置还要不要?难道仙门要换新掌门了吗?
赤炎仙尊一拳砸向座椅:“我看就是被这个魔女迷了心窍!”
按理说仙门的热闹越难堪越好看,底下散修们也就会更舒爽。可奈何嘴巴被剑气塞住。犹如刀片放在嘴里,动一动就要被割舌。只能在下面不停狂舞足蹈。
仙门弟子哪里敢解,就算敢也不愿意。纷纷避开。
柏神道:“这孩子重情。”
“身为掌门,这是重小情大过大义的时候吗?”
越想越怒,赤炎道,“当初你把他带回来,就不应该让他拜天豪师兄为师,你说你自己教导他多好,那也不至于和那个魔女有这么深的羁绊。唉!”
柏神:“他跌了一个大境界。”
他们这两位仙尊说话都有禁制。非等闲之辈不可窥听。赤炎仙尊眼皮跳了跳:“莫非,他的无情道劫难,是凌青这个孩子。千防万防,这么早就有了。”
柏神不言,只道:“掌门上仙门时才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我们轮流教导他,也算他半个师尊。才不过百年,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多么坚韧的心性,我们再明白不过。这孩子总会有觉悟的时候。”
赤炎扼住额头的青筋,左右快速踱步。默念了一会儿清心咒:“我不气,我不气,我不气……”
赤炎又乍然道:“凌青方才所说,东方枫没死,他成了魔神是真是假?不过前段时日,雾都充斥着大量的魔气堆淤不散,我们不得不防啊。”
柏神望向仙魔台,脸颊上六道光明纹闪烁出流光:“仙门的前路如何,我们会有清的一天。”
赤炎也道:“但愿,我们这些个老不死的还能扛的起来。”
仙魔台上风起云涌,似乎等待着蓄力一刻的风暴。
凌青被师朝江拽着回上清殿。
这是他的住所,和他这个人一样,目之所及全都是冷霜。抬头看还能看到倒挂的晶莹冰柱。有好几回,凌青都在这里他被扫地出殿过,但是从来没有被他这么拽进来过。
现在真是上轿大姑娘,头一遭。
凌青莫名还有点紧张。等等,现在本来就应该紧张。凌青现在的角色,是反派小魔女啊。
师朝江坐了下来。
凌青从他面容上无法窥探半点情绪。站在这起着冷雾的上清殿里,他的地盘上面。不仅被师兄这样一双目光所笼罩,更是被无数折射出倒影的冰柱盯看。心想:“这心理压力,好大啊,师兄不会忍到现在,要训我个大的吧。”
沉默。
凌青额头冒汗,手臂无意识搓了搓:“你这个上清殿……好热……好热闹啊。”
沉默。
天杀的,我在胡言乱语什么!不对不对,导演这段剪掉重来。
凌青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
这一跪如堕冰窖,忍不住狠狠哆嗦了一下。凌青垂着脑袋,暗暗吐槽:“这鬼地方真特么太冷了。是阴曹还是地府啊,怪不得师兄天天在外不肯回家。”
忍住哆嗦,少女再抬头时,盈盈垂泪:“师兄,我这次恐怕再难收场,我是不是要下血池子,我是不是要变成一具骷髅架子……我会不会死掉啊。”
说出这个“死”字,师朝江虽看似淡薄无情,可大袖下的指尖缓缓收拢。
凌青又坠了满脸的泪,这泪非全是矫饰,而是广场上发生的事情一齐兜上心来。是真难过啊!
凌青哽咽道:“……要是……要是我父亲母亲,我的姐姐还在人世。我本事比现在还强,我再也不用受气了……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你了。嗝。师兄。”说完,抹了抹眼泪。
又慢慢跪挪过来,凌青十根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攥得紧紧的,眼眶通红:“我一直都很听师兄的话的,我真的没有滥杀,我没有坑害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我更没有放火烧谢家村那些村民的性命,只有,一个星辰一般的少年,我...我对不住他,我亏欠他良多,我恐怕再也还不起了。”
说完,少女哭得更加泣不成声。可惜,即便少女的悲伤泛滥成灾,也无法融化眼前这座冰雕。
师朝江:“你本就无须亏欠。”
凌青喃喃:“他因我而死……”
师朝江:“人死如灯灭,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我知道……我亲手埋葬的他。”
那场噼里啪啦的烈焰,烧光了一切。在那片火海之中,柔风般的少年跪在地上,一双手反复探入火舌翻卷之中。再被烈火焚成炭黑。回头时。少年温润的下巴上,血泪一滴滴滚落。
师朝江:“那我呢!”
凌青泪眼朦胧,嗓子哭得正黏糊呢:“师兄?”
师朝江:“那我呢?!”
肩膀被他按住,凌青一下如梦初醒:“啊……”
“你对他是全心全意。”师朝江冷峻的面目有些凄霜,“那我呢,这么多年,你可曾欺我骗我瞒我一字半句。”
这话落进耳朵真的好特么熟悉!
凌青依稀记得:“当初师兄拿风萤捆缚自己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么问,没想到现在还是这么问。难道师兄被自己骗出应激反应了?那真的纯属是个误会喂!”
凌青缩着脖子,不敢看他:“没有啊,怎么会?咱俩什么关系。铁铁的。”
说完就感觉肩膀上的重量消失,师朝江收回了手,他脸上无波无漾,就好像有一道结界般,将所有凡俗情感彻底抽离。
凌青心中不安:“我怎么看他这样,突然自己胸口跳的厉害,像是心悸。”
那种心悸真的特别明显,感觉好像有很多细丝缠着心口在不断跳动,跳的凌青亡魂大冒。几乎以为得了心脏病,凌青双手立马去拽他袖子,半跪半起道:“师兄,你别这样。你信我好不好?”
师朝江道:“凌青,你是谁。”
凌青听到此话,条件反射想了很多。勉强定了定神:“我就是你的师妹啊,我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们是逍遥二仙,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守护苍生,我们还约定好了好多事情……”
话没说完,下巴被师朝江冰冷的指尖捏住,凌青口中的话被他生生扼止。
师朝江摩挲着她娇嫩的唇瓣:“我不想听这些。”
凌青就这么张着唇,对视他那双寒凉眸子,冷不丁的打颤:“师兄,我还能是谁啊。”
师朝江:“告诉我,你是谁。”
是谁?是根正苗红的正义主义接班人!是即将背黑锅进血池的苦逼人士!
凌青感受师兄指腹碾过唇珠,再沿着唇瓣忧若有若无的游曳,轻拢慢拈。这一点就足以掌控住凌青。凌青总觉得像是被什么柔丝愈缠越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师朝江:“乖,告诉我,你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凌青几乎想剖开身上血管,想让师兄看到沸腾血液。可神婆仙方才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就是这一跤。摔得好疼好疼好疼。
倘若换做师兄呢?
要是他也推一把,哪怕他只是轻轻的碰一下,碰一下凌青这个占着她师妹身份的孤魂野鬼,露出嫌恶的表情,再拿太和剑残忍的割断一切。
凌青赌不起:“怎么不是真心!字字句句都是真。难道师兄以为我撒谎成性,是非想尝那种人前伪言狡饰,最后被人人辱骂的滋味吗?”
师朝江放开她。
凌青跪地上,扯着师朝江的衣角道:“他们恨我,他们觉得我十恶不赦罪有应得,可是我当初丧父失母,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我修炼黑巫,为世人所不容。我孤苦伶仃独有师兄。是他们把我捧上了高高在上的朝天阙,现在又要将我一脚踏进淤泥里……”
师朝江的神情不敢细看,凌青哭泣道:“师兄,求你怜我。”
师朝江:“凌青,你对我无一句真话。”
不给凌青任何反应的机会,师朝江冷冷地判处了她的死刑。一列光明弟子从外殿走进来,凌青看到他们过来,看到他们灼热的光明纹,就好像看到了血池里消弭人血肉的血。
凌青下意识的死死攥住师朝江。
可依靠着的人,他的眼神比冰柱还扎人万分,似乎从来就不认识凌青。也从来没有过相处的点滴温情。
凌青怔忡的看着自己的指尖被他一寸寸的掰开,眼中的泪渐渐染上笑意:“也好,幸好,这样也好。”
他是满身清誉的上清仙君,是仙门之掌。
凌青却是一个背负骂名的叛徒,谁都知道该怎么做。本来就要落得这么一个结果。这至圣至洁的上清殿也不是一个声名狼藉的魔女所待的地方。
幸好的是,凌青没有说出口。
可不知道为什么。走到门口的时候,凌青突然想起哭得泪眼朦胧时,那么一线时望着师兄的那双眼睛,却是填充出梨花少年的脸庞模样。
一浮现出这种认知,凌青被诡异的攫住。
凌青猛地回头。
站在那里的师朝江霜神寒骨,哪里有半分像那个柔风般的梨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