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仙嘟囔了一下,不靠谱道:“没准是……老婆子吃醉了酒?”
凌青一口老血:“我不在朝天阙,你当真潇洒!”
神婆仙不自在道:“好啦好啦,柏神率先给反应了。以他那通天彻地的能力,应该会立刻集整仙门子弟过去,圣女你遇见杀青铃了没?”
凌青道:“何止遇见,我都被她抓了。”
“什么?!”
洞窟里萝莉音骤然飙高八度,还有回声“你说你你你……被杀青铃那小魔鬼抓了!”
凌青捂住铃铛,视线在这里转了一圈,压低声音道,“是啊,你小点声。”
神婆仙要哭了:“圣女啊,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老婆子非要拦着你不和杀青铃碰上吗?杀青铃不仅是整个巫族的灭顶之灾,更是你的大克星啊。这下,我们巫族真的要灭族了。”
凌青:“我的大克星?你什么时候还给我算了一卦?”
“这还需要算卦吗?”神婆仙道,“明摆着的事,你俩名字取的就相克,一个杀青铃,一个凌青,她杀青,就是杀你啊!”
凌青听到这里险些脚下一滑,翻了一个白眼:“你的结论真是简单粗暴,有理有据啊。”踢到脚边有本书,左手捏了一根稻草根轻轻拨弄一下确认看有没有蜘蛛毒虫,再捡起来翻看。
书籍太旧了,一拎来书页都哗哗掉。
是一本建造“塔”的图册。画得是相当潦草。末尾署名是空空仙人。后面写着什么此塔有“转化之法”主要是魔气转化成灵力。
灵力和魔气互相转化之法,这是何等冒天下之大不韪。
凌青匆忙扫视完:“空空仙人。他是不是就是犯了大家的忌讳,所以是被贬谪到魔渊烬海的?”
“圣女,你都落入魔窟了,性命要不保啊,还有闲心问老婆子这种被抹杀掉的秘闻。”神婆仙吐槽道,“能救命吗?”
“不然呢?我在这里大喊救命吗?”
“……就是掌门天天跟在你身边,跟个保镖一样,什么风雨都替你挡着你,把你给惯的。”
待在幽深的洞窟里面,凌青其实心里也发怵,但还是竭力稳住心态打量四周环境:“杀青铃把我捉到这里,肯定没有放我的打算。我目前能做的已经做了……这里怎么会有一副壁画?”
退远一点,凌青抬头就能望见一幅极其宏伟的壁画。喂喂铃在震动,神婆仙一直叨叨叨问询是什么样子的壁画。
凌青道:“别吵,我在看。”
辽阔星野之下,火焰凝成烈鸟冲天。巫族族人手牵着手围着篝火跳着踢踏舞,正中间祭台的圣女也在跳舞,她手腕翻转,铃铛声几乎从壁画中流淌出来。裙裾张扬不断划出星轨,演算着天上繁星运行轨迹。
唯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这个圣女的脸庞太模糊了。好像被什么抚摸狂天天摸,都掉色。
这记载的是《圣女祈祝神舞》场面。
巫族人崇拜巫神,圣女会在祭台上跳舞蹈祈求神明保佑,驱邪避灾。凌青不仅自己经历过好几遭,也在巫族记载中看过无数故事,可这壁画呈现的远比脑海中所想象的更加震撼。
神婆仙疑惑:“怎么会有一副壁画,杀青铃怎么会刻壁画?!她一拿笔,写的字就跟螃蟹非得走直步一样,太强求了。”
凌青将视线略过壁画中圣女模糊的脸庞,发现旁边还有一行歪扭小字。用指腹摸索着,花了好久才读懂。
是巫族文字。
写着“献灵术,以全部血肉献给我至高无上的阿姐,祝她永远活下去。”
巫族诡异的秘术有很多,什么祈雨驱鬼。寻物和招魂。探灵术能够窥探人和物所留存的记忆本就是个禁忌法术。但是拿全部血肉,去换另一人活下去。
杀青铃这份感情,真是偏执入骨了。
神婆仙恍然大悟道:“老婆子知道了,她偷割的是老婆子画的壁画!记得正是你娘接掌圣女后跳的第一段祈祝神舞。”
这壁画的边缘的确是斑驳不平,是切割下来的。
凌青看向壁画另一角:“为什么壁画里面,还出现一个很高的少年,这个少年拿着的,好像你的手杖啊?”
星野之下,隔着人群的边缘。
站在一名高挑男子,他撑着手杖正在看祭台之上。壁画里只能看见简单背影。这一道背影却给人以敬畏的感受,为其古拙,为其玄奥而敬畏。
神婆仙久久未言。
凌青踮起脚,看了一会儿,道:“我们巫族的那些记载,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少年。这是你画的壁画。他是谁?这里为什么又没有你。”
神婆仙发出好几声咳嗽道:“画自己多麻烦啊,那个男的是老婆子早死的亲戚。”
凌青狐疑:“……你是一颗老巫树啊,你怎么会有亲戚?”
“就是老婆子那早死的亲戚!”神婆仙斩钉截铁道,“他就是做错了一件事,违抗了天命。坏了人世间的规矩,所以就遭了很大报应,直到现在都在苦海里没有得到解脱。所以无论是人也好,是树也罢。真不能做错事。”
看少年的背影真是看不出来什么东西,凌青听得半信半疑,干脆换了个话题:“你之前说会在合适的机会,告诉我杀青铃的故事,现在告诉我吧,我要知道为什么她会叛逃出巫族,还放了一把大火。”
铃铛里传出一声重重叹息:“具体是什么原因,当时老婆子上仙门去找你娘了。回来后……巫族整个都没了。至于你父母的故事,老婆子可以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是凌青这个身份的父亲和母亲。
当时凌天豪为爱妻苏梦忧亲自凿开了朝天阙九千九百九十九阶,迁入圣池和雪莲为妻子安养身体。这成为至今都流传的佳话,民间都喜欢管他们叫“好梦夫妇”。
最初的相遇,是因为伤重。
当时“屠万魔以成神”的魔神冷幽篁刚从魔渊烬海爬出来。
冷幽篁直接就对抗上仙门。仙门是人间的第一道防线,不过当时仙门刚刚围绕着仙魔台建立出来,连屋顶都没盖,根基压根就不结实。压根也没几个修仙之人。
冷幽篁第一掌就把柏神打成重伤,眼看再发几掌就要灭门,豪气冲天的掌门凌天豪站出来,用计将冷幽篁吸引到一个荒林之上。
这场对战没有任何悬念,凌天豪被打得一口气都没有。从荒林之上的半空中掉下来。
当时神婆仙早在筹备苏梦忧的祈祝神舞仪式时顺便算了一卦。暗道不好。这个卦象十分糟糕。
糟糕到什么程度呢?触犯的后果就是万劫不复。万劫不复是什么概念,神婆仙自从修炼成精,守护着巫族一千年。
从来就没有遇到一个人能活成万劫不复的,就算是堕入畜生道都能比万劫不复强。
神婆仙转告圣女苏梦忧:“这次你不要参加,大不了不和神明沟通了,你赶快躲起来。”
没想到苏梦忧看似柔柔弱弱如芙蕖,可是心性如棉中藏针一般的坚定。
苏梦忧对着上苍,也对着神婆仙行了一个最高的敬礼:“祈祝巫神保佑巫族顺风顺水,免遭灾祸。是巫族历来传承下来的敬奉,也是我们巫族的信仰。我是巫族的圣女。倘若我因为我一个人的灾劫而畏畏缩缩,触怒了巫神。又如何能带领巫族继续走下去呢?”
于是,祈祝神舞如期举行。
神婆仙当时就算着这一遭,对这一次祭神舞防备的如铁桶一般。料想什么苍蝇蚂蚱都进不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神舞到中途。
他妈的,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死人!
大不吉,大不吉啊。
苏梦忧力排众议,用巫族秘术,耗费自身半数寿命换得这个少年的复生。也因此消弭了大半巫族族人愤怒和恐慌。毕竟祈神时从天下降落一个死人,不知道是多大的霉头。
凌天豪苏醒的时候。
见到一个少女跪在他面前,手中摇着铃铛,声音轻轻柔柔的,“不打紧的,什么死啊生的,向死而生才是吉兆呢。”
在这场命运编织的大网里,缘分真是如此妙不可言。竟能让一个仙门掌门和不世出的圣女于生死一际倾心相遇。
神婆仙要气死了。
这个异邦少年又极不安分,养伤期间身残志坚,老是找出无数拙劣借口接近圣女苏梦忧。其脸皮之厚,韧过击鼓牛皮。其羞耻二字,揉碎都遍寻不到!这股恶风袭来,直接影响了整个纯朴清流的巫族。
最不高兴的当属杀青铃。她向来如影随形的跟着姐姐苏梦忧。
自从这个异邦少年从天而降后,就分走了姐姐一部分注意力。当时杀青铃二话不说直接放毒虫咬,把还在疗伤的凌天豪咬出个大大的紫黑猪头。神婆仙头一会儿这么认可杀青铃的蛊术,当场表示大快树心。
没想到,两个人因此靠得更近了。
凌青听到这里道:“这是禁果效应啊,你越阻拦,感情就越深。”
神婆仙:“老婆子是真后悔……”碍于凌青,忍了忍,“总而言之,你的父亲就是你母亲的一场劫难。”
情苗燃烧,不逊于巫族圣火。
任凭他人如何拿斧头砍凿没有用。
最终的结尾,是出于梦想。
凌天豪身为仙门掌门,对着如今处在魔神笼罩之下水深火热的苍生十分忧心。山岗之上,养好伤的凌天豪狂气道:“我的梦想,是拯救天下苍生!”
苏梦忧低着头,脸颊粉透了,含糊着说了什么,可惜风大难以听清。凌天豪又对魔神出世,以及所具备的强大实力忧心重重。
苏梦道:“我……我也一样!”
“什么?”
“我的梦想和你一样,我也要拯救天下苍生!”
“不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危险。”
苏梦忧笃定道:“我知道很难,可是。我听到你说起方外的世界,还有那么多人生活在黑暗和痛苦之中。我想力所能及的给他们带来一盏烛火,这个烛火能够为他们驱散黑暗,带来温暖,就足够了。”
“纵然死也无悔?”
苏梦忧站起来,她闭着双眼摇了摇头,站这么高的地方,身体都微微发抖。凌天豪伸出手来,扶着她。
两手紧紧相握,苏梦忧对着山岚大声道:“我苏梦忧——梦忧——这辈子都要和凌天豪一起——拯救天下苍生——死也无悔——”
这份共同的梦想,带来难以言喻的纯粹和共鸣。于是,两人怀揣着这个梦想在一个漫漫星夜之下不告而别。
后来这对夫妻互相扶持,统领着仙门。更是在仙魔大战之中双双献祭圣封,付出最惨烈的代价打败了几乎不可战胜的魔神。
直到现在,他们的尸骨埋藏在圣封底下,被魔渊烬海日夜冲刷着,还在践行着当初小小山岚里小小的一个梦想。
神婆仙直到现在还气到爆炸:“真以为拯救苍生有那么容易吗?!”
凌青心有感触,又道:“所以你当时躲在山岚下偷听他们讲话是不是?”
喂喂铃瞬间消声。
神婆仙傲娇道:“都说了,巫族的事情,一草一木,老婆子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同样的,巫族的一草一木都离不开老婆子,唯一一次离开……”
那一次离开,造成终身的遗憾。
杀青铃一把恐怖圣火烧光了整个巫族,千年繁衍的巫族,从此在某种意义上灭绝了。
神婆仙颤声道:“老婆子到现在都不知道杀青铃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修行之精,法术奇诡。成长速度实在是匪夷所思。如若她根性好,她或许能够带领巫族走向更高的高度。巫族人本就不是她的对手。是老婆子那时候不该离开,如果……如果……”
凌青仰望着壁画:“这谁又能料想得到。”
想起神婆仙曾经说过:“……那是一百年以前,那些族人。大家真的很热闹,也很开心,他们围绕着老婆子架起篝火,歌声粗旷,舞蹈狂野。他们一代代凋零,更有一代代生长,后来,一切葬送在一把大火里。”
能够让活了千年,历经生死和遗憾的千年巫树,连说两个如果。
细微的哭声在这个洞窟里回荡着,凌青抚摸着喂喂铃刚想安慰,没想到骤听晃荡的铃铛声。
凌青迅速掐断联系。
杀青铃走了上来,看了眼她脚下,眯了眯眼:“你为什么要踩我睡觉的地方?”
凌青愕然,低头扫了一圈。
这就是这个罗刹睡觉的地方?别说床榻被子了,简直就是经由几根稀疏稻草组成,这稻草大多都还发霉腐烂了。老鼠恐怕都不会在这里打窝。
凌青道:“对不起。”
杀青铃点了点头,“下次你要注意一点,不要再闹出这种祸事出来。”她白骨指尖勾勾,指着凌青手中的东西,“我刚才听到你说话,是你在用这个和人说话吗?是和什么人说话?”
凌青刚想开口。
杀青铃不悦道:“长大了,越来越不乖巧了,以前你落在我手里可是听话极了。”
当初杀青铃就是处心积虑,在雾巷中将还是小孩子的原主掳过去,授予一身黑巫之术。其中暗无天日的囚禁和永无止境的苛待更是不用说。
凌青感觉手掌不自主的一松,杀青铃骨头握着喂喂铃,拿耳朵凑过去听了一会儿,又用力的摇晃,失落道:“没声音。你是怎么做的?”
凌青警惕又掩饰道:“这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叮当。”
没想到,杀青铃眼中点亮出光芒,一下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