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的崇德殿内,刘宏背对着殿门,双手紧握成拳。
夜风从半开的窗棂间渗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燥热。案几上摊开的竹简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上面记录着今日朝会上那些大臣们意味深长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陛下,封谞、徐奉两位常侍已到。”小黄门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细若蚊蝇。
刘宏没有转身,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进。”
殿门被轻轻推开,又迅速合上。
封谞和徐奉几乎是贴着地面爬进来的,宽大的官袍在青石砖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他们停在距离刘宏三步远的地方,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知道朕为何深夜召见你们吗?”刘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封谞的喉结上下滚动,冷汗顺着太阳穴滑到下巴,滴落在手背上。
“臣...臣等愚钝...”
“愚钝?”刘宏猛地转身,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风,烛火剧烈摇晃起来,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朕看你们聪明得很!与太平道秘密联络这等绝密之事,竟能让那些党人知晓!”
徐奉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想起三天前在南宫偏门外看到的那个熟悉身影——太尉杨赐的家臣,正与御史台的人低声交谈。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却没想到...
“陛下明鉴!”封谞突然直起身子,却又立刻伏得更低,“臣等行事向来谨慎,每次与张角使者会面都选在城外废弃的窑场,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刘宏一脚踹翻了案几,竹简哗啦啦散落一地。
他大步走到两人面前,绣着金龙的靴尖几乎碰到封谞的鼻尖。
“那为何今日早朝,杨赐那老贼看朕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与妖道勾结的昏君?为何司徒袁隗与太仆张延交头接耳时频频看向朕的方向?”
徐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感到一阵眩晕。
三个月前那个雨夜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披着蓑衣在城南的破庙里等待太平道的密使,却听到庙后有马蹄声。当时他以为是风声...
“臣等罪该万死!”封谞突然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愿以一死保全陛下大业!”说着就要以头抢地。
徐奉见状也慌忙直起身。“臣亦愿以死谢罪!”
刘宏怒极反笑,他一把揪住封谞的衣领,将他半提起来。
“死死死,就知道死!”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个字都像刀一样锋利,“你们死了谁来帮朕完成大业?嗯?难道让朕亲自去跟那些装神弄鬼的太平道打交道?”
封谞的领口勒得他喘不过气,脸色开始发紫。徐奉跪在一旁,双手死死攥着衣袍下摆,指节泛白。
“可恶的党人...”刘宏松开手,封谞跌坐在地,大口喘息。
刘宏转身走向窗边,望着未央宫方向闪烁的灯火。“他们就像嗅到血腥的豺狼,已经围上来了。”
徐奉壮着胆子向前爬了半步:“陛下,或许...或许是太平道内部出了纰漏。那张角广收门徒,难保没有党人的眼线混在其中...”
刘宏猛地回头,眼中寒光一闪。徐奉立刻噤声,额头再次贴地。
“你以为朕没想到这点?”刘宏冷笑,“但杨赐今日在朝会上暗示的是'宫中有内应',这分明是冲着你们来的!”他走回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朕现在只想知道,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泄露的?”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封谞和徐奉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他们都想起了上月那个醉酒的小太监——他在御花园撞见了两人密谈,第二天就失足落井了。
难道...
“罢了。”刘宏突然长叹一声,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追究这些已无意义。党人既然起了疑心,你们近期不要再与太平道直接接触。”
封谞如蒙大赦,连忙叩首:“陛下圣明!臣等一定——”
“朕还没说完!”刘宏厉声打断,“明面上断了联系,暗中另寻途径。听说张角有个弟弟张宝在冀州活动,你们想办法派人去接触。”他的眼神变得阴鸷,“记住,这次若再出纰漏,死都是便宜你们了。”
“臣等谨记!”两人齐声应道,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刘宏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滚吧。明日朕会当众训斥你们办事不力,罚俸半年。你们要表现得惶恐不安,明白吗?”
“臣等明白。”封谞和徐奉倒退着爬向殿门,官袍下摆已经被汗水浸透。
就在他们即将退出殿外时,刘宏突然又开口:“等等。”
两人僵在原地,心跳几乎停止。
“那个...张角说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你们觉得...”刘宏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眼神望向远处的黑暗,“真的能成吗?”
封谞和徐奉惊恐地睁大眼睛,这个问题太过危险,无论如何回答都可能万劫不复。
“陛下乃真龙天子...”封谞硬着头皮开口。
“够了!”刘宏突然暴怒,“滚!都给朕滚出去!”
当殿门终于关上,刘宏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龙椅上。他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绣着奇异符文的黄绢,那是张角上次托人秘密送来的“护身符”。
“苍天已死...”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绢布上暗红的纹路,那像是用血画成的奇怪符号。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刘宏惨白的脸。雷声隆隆,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