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仓库里,凉飕飕的一股阴风从斜前方划过脸颊,仿佛有一两只冰冷的鬼手在脸上拍打。
云枫走得极慢,这仓库里没开灯,就连窗户都被左斜右弯的木条从内部封死了,几乎遮住了全部光线,只有隐约的一缕深蓝色幽光在阴冷潮湿的空间内飘浮旋转,仿佛不知名的蓝色灰尘,迎面而来的是尘垢与泥土的气息。
云枫缓缓往楼梯边走去,喃喃道:“这里怎么会这么湿?……”
随即,他便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响。
原来不远处漏水了。
云枫刚刚松了口气,一颗心却又瞬间收紧,说不出的难受。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费力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看向了那个水滴声传来的方向——
那是个固定的,在悬垂的楼梯边缘发出的声响。
云枫缓缓走到近前,忽然愣住了,接着心跳声不住加快,几乎要蹦出胸腔。
眼前,竟是一滴滴血红色的痕迹,那不住滴落的,根本就不是水滴,而是冰冷粘稠的血液!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扑鼻的血腥味,云枫忽然感觉背后的阴森冷风更加寒凉了。
他下意识地叫了声:“慕凌。”
然而,四周一片死寂,甚至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云枫似乎想到了什么,艰难地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了无一人!
慕凌……上哪儿去了?
云枫的心脏止不住地哆嗦起来,但那二楼瞬间传来了类似于人体脖颈骨骼被扭碎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声音无比扭曲,仿佛金属或者人类牙齿的摩擦声。
这“咯吱咯吱”的声音持续了很久,云枫听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麻木感顺着脊背从下往上不住攀升,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
半晌,当他终于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之后,鬼使神差地抓着楼梯扶手,向二楼的方向,一步步往上爬去。
刺耳尖锐的“咯吱咯吱”声略微淡了一点,云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骤然一张扭曲的人脸悬悬地吊在了眼前。
云枫猛地后退了一步,身子却被身后的楼梯扶手支撑住了。
云枫险些忘了,自己已经爬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就是这个位置!那张人脸……
云枫再定睛看时,发现那张人脸极其惨白,好像被人放干了血,而他的嘴还在动,那鲜红的嘴唇仿佛刚刚茹毛饮血一般狰狞,两排牙齿也显得分外森白。
这个男人脑袋被弯折下去,与肩膀几乎平行,脸上表情怪异而扭曲,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一边呻吟着,一边嘟嘟囔囔地对着云枫开合着嘴巴。
云枫一脸费解地看着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
在观察了男人十几秒钟,确认他确实在不住地说话,而自己确实听不到他在嘟囔些什么之后,云枫凑近了些许,离那张可怖的脸仅有几厘米,不解地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男人绝望地瞪着云枫,两片干枯的嘴唇再一次张开,也不知是不是凑近的缘故,这次男人发出的声音确实传到了云枫耳中:“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
男人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边缘淌下了一缕血迹,看着更加狰狞。
云枫强忍着立马后退夺路而逃的冲动,尽量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用鼓励的口吻道:“我怎么救你?”
男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白在暗夜里显得分外醒目。他的瞳孔害怕得不住抖动,吐出的句子也断断续续,不成章法:“我……我……救救我……求你把我放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你……你杀了我吧……”
云枫心中一震,更加不解地望着他:“你想死?你说的想出去,是求我帮你解脱?”
男人的嘴唇略微发青,不住地哆嗦着,嗓音又沙哑又难听,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喝水似的:“对……你……我太难受了,你……你能不能给我个痛快的……”
云枫似乎想到了什么,视线缓缓下移,这才发现男人除了脑袋,以下的身体都破碎得不成样子,宛如一块破布,上面缀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它们都在流着血,有的血已经干涸结痂,有的新伤盖着旧伤,新鲜的暗红色血液在黑色血痂上蜿蜒纵横。
这男人就仿佛一条遍体鳞伤的蜈蚣,明明受了数不清的伤,却偏偏不死。
血肉腐烂的恶臭味混合着浓郁的铁锈味在空气中不断发酵,浸泡了整个鼻腔,乃至胸膛。
云枫却没有吐,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个男人破布袋一般的身体,心里只觉难以言喻,脑海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晕眩再度传来。
这时,一只手从自己腰侧穿过来,稳稳握住了自己的手。
云枫还来不及反应,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语。
可是,他在说什么,云枫照样听不清。
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那只手的主人戏谑地笑了几声,握着云枫的手,带动着他的手,直直穿过了眼前被吊起的男人的肋骨间隙的血肉。
男人顿时痛得浑身乱颤,嘶声惨叫。
云枫的手却并没颤抖,而是极稳地握着那把匕首。
几秒后,身后的手抓着云枫的手微一用力,那把匕首就从男人肋骨间被拔了出来。
云枫试图松开那把匕首,脱离那只手的桎梏,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微微升起,云枫试图扭头去看那个人是谁,他一定就是真正的凶手!
然而,此时此刻,云枫连自己头颅的转动都没法控制,脖颈似乎灌了铅一般有千斤重。
云枫面对着那个嘶声哀嚎的男人,心里一股寒凉盘旋而起,浸染了自己肢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男人求助的眼神渐渐变成了悲愤,再然后是绝望,无与伦比的绝望。
如果眼神能杀人,云枫怕不是早就死了千万次。
云枫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静默的黑暗中究竟有多久,周围看不见光,但那男人的脸孔却分外清晰,他的头颅附近悬着一盏幽蓝色的油灯,映衬得男人的脸仿佛鬼魅。
云枫忽然产生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
“这里……真的不是地狱吗?”
自己……到底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幕?身后的人又是谁?
那只手的主人……他是谁?!!!
可惜,静默的黑暗不会告诉他答案,无垠的夜色带来的只有无边的荒凉。
云枫在黑暗中静静地沉默着,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
这时,幽暗的空间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仿佛有无数会发声的蚂蚁在爬行。
云枫惨白着脸抬眼望去,在依稀的微弱蓝光下,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声音还在持续响起。
云枫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疯了。
如果疯了……自己如何才能醒来?从这个噩梦中醒来,重回人间?
不……自己怕不是一直都在地狱中挣扎,只能触碰到温暖的阳光,却始终不曾沐浴在阳光之下。
云枫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动静越来越近,只得朝房间的角落里退去。
这时,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啊啊啊我好疼啊!你为什么要害我?你这个恶魔,你还我命来!”
云枫拧眉盯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艰难地道:“我没有害你,害你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女人拉长了音调,叫声越来越尖锐,到最后几乎破音,“你卸下我的子宫……我……再也不能生育!我直接死在了那个破实验室里!”
女人咬牙切齿地嘶声尖叫道:“云——枫——你还我命来!”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掺杂在女人的呼喊中,显得幽怨而痛苦:“你卸下我的右手……我再也不能写字!你们还不放我出去!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我是个人啊!!谁能来救救我?哪怕一秒也好?我不要再忍受这种痛苦了!你这个恶魔!下地狱吧——”
紧接着,尖锐痛苦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搭配着那个被吊起男人的哀嚎,一时间阴风四起,哀鸿遍地。
云枫呢喃道:“我没有……”
这时,大脑中再次传来恍惚的感觉,他不得不扶住昏沉的头颅,眼睛也快睁不开了,那些在黑暗中爬行的人影,那些仿佛一条条虫子的人影,却依然在自己眼前晃荡。
一个想法跃然冒入脑海——
“我是真的没干过那些事吗?”
“……我,是无辜的吗?”
可一想起这个问题,脑海中就仿佛氤氲起一团迷雾,令自己根本不能抵抗那一阵紧似一阵的眩晕感。
再用力想时,神经深处,蓦地传来一股鞭打似的抽痛,接着是电击似的酸麻。
云枫猝不及防,被那股剧痛折磨得更加恍惚,眼前也什么都看不清了,耳畔还有密密麻麻的窸窸窣窣声,伴随着一个低沉浑厚的低语:“……”
云枫昏过去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