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
慕澹还未走到紫陌京轩,又得到慕芷蕊跑到隔壁侯府的消息。
他墨润的眸底弥漫寒意,薄唇紧抿,直到周身隐隐也漫起深沉的压抑。
即便是今日被尚书令公子当众打压,也未曾让他情绪起过这般波动。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一次次迁就、容让,本已麻木,可今日不知为何,格外控制不住情绪。
兰伯侯府。
府外的小厮都认识慕芷蕊,见她从国公府哭着跑出来,直奔这里,拦是不敢硬拦,万一出了好歹,他们可担待不起。
“又进去了,因为她这些天,我们被管家念叨多少回了?”
“别提了,晦气,人家大小姐金尊玉贵的,咱们粗手粗脚万一拦狠了,让她磕着碰着,到时候何止被念叨几句。”
“也是,装装样子,又不是没拦,就是没拦住罢了。”
慕芷蕊一路跑到榭春居。
看清坐在院子里的人,她哭红的眼乍亮,步伐更匆急了些。
走到他身后数步之远,都陡然慢了下来,紧紧盯着少年的背影,红肿的杏眼无声落泪。
“祈,祈哥哥…”
林祈凤眼微垂,仿若未闻。
院子另一端,放置了数个靶子,他置箭将弓拉满,令人心悸的箭羽破空声炸响,眨眼间正中靶心。
他一身窄袖劲装,红衣如血,即便坐在轮椅上也丝毫不失气度。
慕芷蕊被这一箭的威势骇住,一时间哭声都止住了。
林祈从箭筒中重新拿起一支箭,就这么背对着她,语气冷懒疏离:“慕小姐有何事,没事的话请回。”
慕芷蕊上前两步,红唇咬出了齿痕,“祈哥哥,兄长要将你之前送我的东西,尽数归还给你。”
这话一出,院子稍静。
“慕小姐此来何意?若是特意划清界限倒也不必,那日我已经说过,婚约解除后我们各行其是。”
说话间,又是一箭射出,箭羽利风凌厉,咻的一声再次正中靶心。
慕芷蕊听到这话,心底一慌:“蕊儿不是这个意思!”
“祈哥哥,你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蕊儿不信你会因为退婚就与我生分。”
林祈闻言停下动作,从慕芷蕊出现到现在,第一次正眼看她。
他凤眼如黑玉,矜冷沉暗,望向她不见一丝涟漪,和看墙角的花花草草无二。
冷清又无情。
慕芷蕊不觉踉跄后退了一步,一股彻头彻尾的陌生感袭来,仿佛坐在面前的人从未相识。
她的祈哥哥,怎会用这般绝情的眼神看她。
“东西就不必还了。”
听到这话,慕芷蕊还未生出喜悦,就又听到:“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就是收回来…也未免碍眼。”
“慕小姐大可自行处理,或扔或烧,你随意。”
林祈余光望向远处走来的人影,看着面前的少女接着道:“若无事,恕不招待。”
慕芷蕊卷翘的长睫颤抖,全身都在发冷,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目光落向林祈身下的轮椅,着了魔似的:“都是它,都怪它!”
为什么要坐轮椅?!
她的祈哥哥是能将敌军先锋挑下马的英雄,答应过风光迎娶她进门,怎么可以坐在这上面…
接二连三的刺激,慕芷蕊陷入短暂的迷蒙状态,固执的认为是轮椅限制了林祈的腿。
只要没有轮椅,她的祈哥哥就能站起来,婚事就不用取消,关系自然也会回到从前。
林祈看出她状态不对,只是没想到她突然发疯似的,将他的轮椅掀翻在地。
他倒是可以自保,不至于狼狈。
可望着不远处脸色骤变,疾步朝这边走来的男人,黄金面具下遮掩了他的神色。
轮椅连人一同翻下一旁的池塘。
扑通一声。
微凉的池水溅到慕芷蕊脸上,她仿佛刚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盯着自己的双手,又看向池塘里飘着的轮椅。
她小脸煞白如雪,几次张口,想要呼救都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快速与她擦肩,又是一道入水声。
慕澹闭气,眼睛很快适应着水,在水下四处搜寻少年的身影。
直到某刻——
下方某处,只见一抹红衣下沉,红色衣裳在水中散开,诞出一种妖异的美。
慕澹奋力下潜,终是将人捞进怀里,一边上游一边查看少年的情况。
只一眼,漆墨的深眸骤然一缩。
少年脸上的黄金面具在落水冲击下,不慎从脸上滑落,半挂飘浮在耳侧。
不似传闻所言。
少年脸上不见一丝疤痕。
容颜如玉,眉如墨画,紧闭的凤眼不似睁开时那般锐意,莫名的乖觉,厚薄适中的绯红唇色,眼角那枚朱红小痣如谪仙。
惊耀而珍贵。
察觉不到少年的心跳,慕澹心底一慌,看着尚还有一截的水面,眼底纠结过后,微抿的唇覆了上去。
哗啦一声!
慕澹抱着少年破水而出,艰难的将少年抱上岸。
“祈哥哥!”
恢复神志的慕芷蕊惊恐的凑上前,结果被慕澹挡住,宽大的袖子不知有意无意,遮挡了少年的容貌。
他冷睨看向周围国公府的下人,“送小姐回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得踏出湘月阁半步!”
“兄长,就让我看一眼祈哥哥,他没事我就离开!”
慕澹充耳不闻,不顾身后慕芷蕊的挣扎声,抱着怀中少年大步朝屋里走去。
“麻烦请御医过来。”
御医奉旨长住侯府,方便照料少年身子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管家连忙着下人去传,又马不停蹄安排人烧热水,煮姜汤…
将少年抱放在软榻上,慕澹重新探起他鼻息、心跳,确定一切正常,神色稍有缓和。
想起方才水中的情形,仍觉触目惊心,少年心跳全无,脸色由白转青,毫无气机。
慕澹薄唇抿着。
榻上少年脸色苍白,红衣贴在身子,清瘦而孱弱。
听到脚步声,他将黄金面具重新为少年戴好。
管家拿着衣服走近,却并不动手换,反而一脸为难。
慕澹不明所以:“为何不换?”
少年身子还未好,湿衣寒气重,多穿一刻都是折磨。
管家踌躇不定:“慕世子有所不知,主子不喜人触碰他,穿衣洗漱都是亲力亲为。”
慕澹见少年脖颈的皮肤,已经泡的冷白发乌,从管家手里接过衣服:“事急从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