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仍在持续,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悄然迈向黄昏。亲卫适时地进入,将堂上的火把一一点燃。那火把的亮光,宛如灵动的舞者,把萧有和修长的影子肆意地投在墙上,上演着一场奇特的迪斯科表演。然而,此刻的萧有和却毫无兴致欣赏这看似有趣的画面,他的全部心神,皆被王爷们的短视深深困扰。
他暗自思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这些王爷摒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清晰地看清湖州当下所面临的困局与危机呢?想来想去,似乎也并无什么绝妙之法,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湖州当前的艰难处境掰开了、揉碎了,细致入微地讲给大家听。
萧有和先是拿出洪天娇提供的夜鸢情报,他高高扬起手中的情报,对着众人缓缓说道:“湖州周边清军已然重兵云集,虽说我们成功消灭了刘铭传和蔡元吉,可这并未伤及左宗棠的根本,他能够指挥调动的兵力远远超过我们。太湖以北的大片土地已然丢失,无锡、常州相继失守,湖州粮食补充的通道就此被截断,而湖州自身的粮食储备也已然耗尽,物资愈发匮乏。尽管暂时的胜利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士气,但从长远来看,天京沦陷所带来的影响实在难以消除。战时的秋冬季节极易爆发瘟疫,一旦疫情爆发,那疫病开始在城中蔓延开来,士气必将再度低落。继续坚守此地,无疑是在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是在拿数十万坚信太平军的老百姓开玩笑,更是在拿数万太平军的生命开玩笑。”
黄文金听闻萧有和所言如此严重,虽觉得确有几分道理,可自己苦心经营湖州数年,付出了大量的心血,要让他轻易舍弃,着实是难以狠心。他缓缓开口道:“不止于此吧,应该还有办法的,对不对?” 这位一身不服输精神的老将,此时也显得有些神情恍惚。
杨辅清身为太平军后期的优秀将领,自然明白萧有和所说的情况极有可能成为现实,但他同样认为自己有能力打出如萧有和那般的战绩。而且他觉得以湖州为根基,南下经略杭州,夺取南方丰富的资源,同样有利于太平军的补给。
萧有和无奈地看向杨辅清,语气中满是无奈地耐心劝导道:“杨辅清将军,杭州城高墙固,清军必然会重兵把守,哪是那般容易夺取的?况且,湖州周边清军环伺,我们又如何能够顺利南下?稍有不慎,便会陷入重重包围啊!”(萧有和将手中的情报重重地拍在案几上,那烛火在玻璃罩中剧烈晃动起来,映出他眼底的丝丝血丝。)
“黄将军可知今日城内粥棚发米之时,米缸见底的情形?” 萧有和突然转向黄文金,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用力拍在桌上,“这是今日各粮仓的存粮明细,按照每 25 人七日发放米 100 斤的消耗计算,半月后全城军民将无米下锅。”
黄文金的手指在黄花梨案几上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夜巡查城墙时沾染的青苔。他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点点火星:“我率军从清军手里夺回安吉粮仓之时,你还在天京玩泥巴!”
“所以本王更明白,粮食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萧有和突然起身,大步走到堂上陈列的杭嘉湖地形图前,“湖州城防图在此,诸位请看 ——” 他面向地图,手中的剑鞘划过那标满红色箭头的区域,“李鸿章已在南浔布下开花炮营,每日炮轰南浔码头。我们的水师船只能躲在芦苇荡里,片板都出不了港!”
杨辅清的马鞭重重地磕在地面,那青砖上瞬间迸出点点火星:“那便杀出一条血路!末将愿率五千精锐……”
“五千人?” 萧有和突然冷笑一声,从靴筒里抽出洪天娇昨夜加急送来的密报,“看看这个,清军新到的开花炮弹射程比我们的抬枪远十倍。三日前我军运粮队在荻港遭遇伏击,三百兄弟的尸首漂在运河上,运粮船被炮火击沉时,连火折子都没来得及点!”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亲兵赶忙掀开帘子禀报:“启禀幼主,东门百姓聚众请愿,要面见幼主……”
洪天贵福正在为萧有和讲述的情况暗自吃惊,这会听到有人请愿,没来由地又想起了沈真人,本能地就想拒绝。
但又想起这里是湖州,沈真人也已在天京突围时失踪了,暗笑自己还真是不成熟。收拾心情示意萧有和叫亲卫将人带上来。
\"带他们进来。\" 萧有和按住腰间的佩剑,转头对黄文金说,\"黄将军,你听 ——\"
七个鹑衣百结的汉子抬着竹榻鱼贯而入,榻上躺着个面色青紫的孩童。为首者扑通跪地,腰间露出半截太平军腰牌:\"启禀幼主,小的是前营马夫,今日给马喂料时... 发现这孩子在啃马槽里的麸皮...\"
跟在他后面进来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为首的老者扑通跪在地上:\"恳请王爷开恩,给孩子们一口吃的...\" 他怀中抱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孩子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抠着老人衣襟上的补丁。
黄文金的眼眶瞬间通红,拳头砸在案几上,几乎震翻了烛台。
\"不。\" 萧有和按住他的肩膀,\"我们要做的,是把整个湖州城的军民安全带出绝境。\"
帐外的月光突然刺破云层,照在萧有和苍白的脸上。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仿佛看见太平军最后的火种,正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汇聚。
同样看到黎明曙光的黄文金,眼眶布满血丝,烛台的火光在桌面上跳跃,映照出他满面的愤懑与无奈。他起身欲言,却被萧有和按住肩膀,萧有和的声音沉稳而坚定:“黄将军,您看——”他转身面向地图,剑鞘再次划过那片被红色箭头密布的区域,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必须找到一条生路,而不是在这里等死。”
帐外的骚动并未平息,百姓的哭诉声、孩子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萧有和望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眼前的困境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但百姓们却等不起漫长的商议和犹豫。
“王爷,百姓们的情绪已经难以控制,若不及时安抚,恐怕会引发更大的混乱。”亲兵再次掀帘而入,语气中带着急切。
洪天贵福微微皱眉,他能感受到局势的紧张,但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萧有和见状,轻轻拍了拍黄文金的肩膀,然后躬身请幼主出面安抚百姓。
洪天贵福看看萧有和,萧有和朝他点点头,这让他像被注入了力量,他想起萧有和说过的“人民的力量”,是的这些帐外的百姓都是自己的子民,他们相信太平军,跟随自己。
他缓步走向帐外。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道坚毅的身影。他站在百姓们面前,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能穿透这无尽的黑暗。
“各位父老乡亲,我知道大家现在的苦楚,我也知道大家对太平军的期望。”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但是,我们现在面临的困境,绝非一己之力能够解决。我们需要团结一心,共同寻找出路。”
百姓们望着这位年轻的幼天王,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萧有和接着说道:“请各位先回吧,我们会尽快商议出对策,绝不会让大家失望。”他转身,对着亲兵们吩咐道:“立刻安排人手,给百姓们发放一些粮食,先解燃眉之急。”
亲兵们领命而去,百姓们也陆续散去,但那沉重的氛围却依然笼罩在湖州城的上空。萧有和再次回到帐内,目光与黄文金和杨辅清交汇,三人沉默良久,似乎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如何才能带领这数十万军民,走出这绝境,迎来新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