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深冬,连阳光都带着刺骨的冷意。捉妖塔位于城西的乱葬岗,塔身由玄铁与符咒砌成,终年笼罩在阴云之下。周炎被关入塔中第三层,这里的墙壁上刻满了镇妖咒文,每一道都像一条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妖丹。
“嗷——”
一声压抑的狼嚎在塔内回荡,周炎蜷缩在石床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自从被关进来,他便再未化为人形,任由银蓝色的狼毛覆盖全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轻心中的剧痛。他望着头顶狭小的天窗,那里漏下的月光,像极了蕙卿眼中的泪光。
“狼妖,你可知罪?”
净空道士的声音从塔顶传来,伴随着法器的嗡鸣。周炎抬起头,看到塔顶的照妖镜正将月光折射下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冷硬的光斑。他知道,这是净空在试探他的妖力,试图找到他的弱点。
“罪?”狼妖的声音沙哑,带着其特有的低吟,“我救过周弘济,替他尽孝,爱他所爱之人,何罪之有?”
“人妖相恋,便是原罪!”净空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霸占他人躯体,迷惑良家女子,若不除去,必为世间大患!”
他闭上双眼,不愿再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想起在尚书府的日子,想起周弘济的父亲对他的信任,想起蕙卿为他绣的鸳鸯图。那时的他,以为自己可以像人类一样生活,拥有爱情和家庭,却不想这一切,终究是镜花水月。
塔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震动。周炎睁开眼,看到墙壁上的符咒出现了裂痕,天窗的月光变得格外明亮。“地震了?”他心中一惊,随即意识到这是逃脱的机会。他站起身,狼瞳中闪过一丝决然,掌心凝聚起妖力,向墙壁击去。
“轰——”
石墙轰然倒塌,周炎趁机冲出塔外。他站在塔顶,望着远处的长安城,心中百感交集。就在这时,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塔下,正是蕙卿。她穿着素白的衣衫,鬓间别着那支狼形玉簪,眼中满是复杂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逃?”蕙卿的声音颤抖,“留在塔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周炎望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生机?你们人类,何时给过妖怪生机?”他转身,不再看她,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中。
逃离长安城后,周炎一路向北,来到了陇右山区。他不再使用“周弘济”的名字,而是回归原名“赤炎”他在山中搭了间木屋,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偶尔会下山购买生活用品,却始终与人类保持着距离。
多年后,京城纤侬绣坊内,机杼声日夜不停。七岁被卖到这里的丝缎,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绣工出神入化,绣坊内所有精巧的绣品,大多出自她手。然而,这双手虽能绣出世间最美的图案,却绣不出她渴望的自由。
老板娘常说:“丝缎啊,你可要好好绣,将来给你找户好人家。”可丝缎知道,在老板娘眼中,她不过是棵摇钱树。每日从清晨到深夜,她都在绣架前忙碌,手指被绣针刺得伤痕累累,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直到那日,她在绣坊门口遇到了赤炎。那时的赤炎,早已不再是尚书公子周弘济,他隐去了身份,以一介平民的模样在京城游玩。他注意到丝缎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的神情,便时常悄悄给她送些吃食,在她累得支撑不住时,轻声安慰她。
丝缎从未感受过这般温暖。在她心中,赤炎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她原本黯淡的人生。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温柔体贴的男子。而赤炎,也被丝缎的善良和坚韧所打动。
“等攒够了钱,我就赎你出来。”赤炎握着丝缎的手说道,“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平凡的日子。”
丝缎含泪点头,心中满是憧憬。终于,在赤炎的努力下,他凑足了赎金,将丝缎从绣坊接了出来。两人在石村安了家,虽不富裕,却十分幸福。丝缎每天除了操持家务,还会绣些手帕、香囊去镇上卖,赤炎则靠打些零工维持生计。
他们的儿子周煌出生后,生活更是充满了希望。丝缎常常抱着孩子,对他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做个善良正直的人。”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日,赤炎正在后山砍柴,丝缎在家中哄着周煌睡觉。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丝缎打开门,只见三个道士模样的人站在门外,为首的正是净空道士。
“妖物,快出来受死!”净空道士大声喊道。
丝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声音颤抖:“你们认错人了,我夫君不是妖物!”
“哼,别以为躲在这里就没人知道!”净空冷笑道,“当年让你逃脱,今日定不会再放过你!”
就在这时,赤炎回来了。他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中一沉。他将丝缎和孩子护在身后,目光坚定地看着净空:“要杀要剐随你们,但请放过我的妻儿。”
“妖物,还敢狡辩!”净空道士一声令下,与他的师兄怀明、和阳一同祭出法器,向赤炎攻去。赤炎无奈之下,现出狼妖原形,与三人展开激战。
丝缎抱着孩子躲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丈夫被道士们围攻,心中悲痛欲绝。她知道,赤炎为了保护他们,一直在隐忍,不愿伤人性命。可这些道士却步步紧逼,誓要将他置于死地。
战斗越来越激烈,赤炎渐渐体力不支。净空趁机祭出一道强大的符咒,直击赤炎要害。赤炎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夫君!”丝缎哭喊着冲上前去,跪在赤炎身旁。她看着爱人渐渐失去生机,心如刀绞。她望向净空等人,眼中充满了恨意:“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我们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净空冷笑道:“人妖殊途,岂能容你这妖物逍遥法外!”
丝缎绝望地笑了,她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轻声说道:“煌儿,别怕。”然后,她从怀中取出一把剪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脏。
“夫人!”赤炎在最后一刻,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这两个字,便没了气息。
鲜血染红了石村的土地,丝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远处有两人骑马而来。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的孩子递向他们:“求……求你们,照顾好我那可怜的煌儿……”
王嘉馨和蔡佳轩看到眼前惨烈的一幕,心中震惊不已。他们连忙上前,接住了孩子。只见丝缎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石村的夜,格外寂静。
数年后,蔡佳轩和王嘉馨在泰山之巅,遇到了前来朝圣的蕙卿。她已不再是当年的相国千金,而是已嫁入将军温家的将军夫人
“周……赤炎,他还好吗?”蕙卿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王嘉馨叹了口气,将赤炎和丝缎的故事告诉了她。蕙卿听完,淡淡的说:“是我对不起他……”
蔡佳轩看着远处的云海,说:“世间事,哪有绝对的对错?你们都被命运捉弄,被世俗的偏见束缚。如今,唯有放下执念,才能得解脱。”
蕙卿点点头,望向天边的明月,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温柔的“周弘济”,那个为了她甘愿承受一切的狼妖。她知道,有些错误,一生都无法弥补,但至少,她可以用余生,为赤炎和丝缎祈福,为世间所有被误解的生灵祈福。
风,轻轻拂过三人的衣袂。王嘉馨望着怀中的周煌,心中感慨万千。或许,人妖之间的界限,从来都不是天道划定的,而是人心筑起的高墙。唯有打破这堵墙,才能让世间充满真正的包容与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