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什么招?”
赵德贵吧嗒着旱烟,“让他出名。”
“出名?”兄弟俩面面相觑。
“他陈青山不是觉得自己能耐吗?不是觉得天老大他老二吗?哼,那咱们就满足他!”
赵德贵朝两人勾了勾手,等凑近后,压低声音道。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
“他陈青山在公社拿奖是风光,可自家乡亲却都在饿肚子,你说这事要是让传出去,大伙该怎么想?”
赵德柱和赵德栓两人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大哥,你是想借刀杀人?”
“没错!”
赵德贵把烟袋锅的铜头敲在桌子上,像是下了定音,“三百块呐!换谁谁不眼红!匀一匀够咱屯子半数人家活过冬荒!”
赵德柱一拍大腿:“大哥是说,把他有钱的事儿传遍屯子?让乡亲们都眼气他?”
“不光要传,还要往大了传!”
赵德贵眯起眼,“得说他拿的是县里特批的补助,说他给武装部当差得了好处,私下倒腾粮票换了五百块!”
赵栓咽了口唾沫:“可他不是才三百吗?”
“蠢!”
赵德贵瞪他一眼,“你小子就不能动点脑子?这事儿就得九假一真。”
“咱先说陈青山收了公社奖励的真事儿,再掺和着假话,把钱往高了说,那小子知道自己被诬陷了,肯定会辩解。”
“但是我问你,谁信?”
“人们都心痒了,谁还真跑去公社打听打听?肯定都当他是藏着掖着不想给!越解释越说不清!”
“等到了时候,他小子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兄弟俩竖起大拇指,“大哥,高!”
“大哥,硬!”
赵德贵得意的抽了一口烟,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学着点吧,当年要不是靠这点能耐,我能坐到这位子上?”
“记住了,无论啥时候,这世道想过得好,就得靠吃人不吐骨头!”
“你俩今儿下午就去传,记住了,要藏着掖着的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让乡亲们自己去猜!”
……
……
另一边,王炮头家,酒酣耳热。
对于这一切还毫不知情的陈青山,正在陪王炮头爷俩喝酒划拳。
土炕上摆着三只粗瓷碗,陈青山夹了口腌萝卜,听铁蛋吹牛皮:“上回公社拔河,我一人拽俩青壮,愣是把三队拉得摔了个屁股蹲!”
陈青山哼笑一声:“你小子除了有一身牛劲还有啥?人家姑娘都说你比牲口还猛,谁敢离你近?”
三人哄笑,热酒下肚,陈青山暂时忘却了生活上的琐碎,和村子里的困难。
“青山啊,”炮儿爷突然问道,“铁蛋说,你在公社露了脸?还得人家书记赏识?”
陈青山点头。
炮儿爷追问,“那下一步你啥打算?”
“什么啥打算?”
“你小子就别装了!”王炮头吭笑一声,“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都有这能耐了,就没想过下一步?”
陈青山闻言,默默的干了碗里剩下的酒,发出一声畅快的叹息。
“炮儿爷,这您就真误会我了。”
“我这个人呐,还真没啥野心,都是事情逼到这儿了,才不得不那么干。”
“我就是个日子人,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挺好,真没想过当啥将军。”
这话都是陈青山的真心话。
两世为人,陈青山已经看淡了很多东西,对高官厚禄和金山银山没追求。
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平淡淡的安心感。
不过他没说的是,如果真的有谁来破坏他和家人的这份平淡,自己也绝对不会轻饶就是了。
炮儿爷叹口气:“行吧,我就当你小子说的是真心话吧。”
“不过青山呐,正所谓树大招风,你这次挣了这么多钱……”
话没说完,铁蛋突然拍爷爷的肩膀:“管他呢!我青山哥是凭本事挣的,总比那些偷奸耍滑的强!”
“来来来!喝酒!”
三人举碗相碰,推杯换盏间,陈青山的思绪却回到了炮儿爷那句“树大招风”上。
中午和赵春桃的相遇中,他最在意的还是她那句,“要不是看你现在在公社有点出息”。
这句话,陈青山越琢磨越在意。
基本可以断定的是,赵家肯定已经打听到了他在公社的事迹。
不然赵春桃也不会突然态度大变,跑过来主动求和,无非就是看中了他的钱。
这一点,陈青山倒是不在意。
让他在意的是赵家接下来可能的举动。
最好的可能是,赵德贵知难而退,从此不再招惹自己,两家各走各的路。
而最坏估计的话,就是这家人死性不改,继续缠着人不放。
不过既然眼下这些事都还没发生,陈青山也不愿多花那些心思去杞人忧天。
就在陈青山想的有些出神时,旁边的铁蛋突然一拍桌子。
“他奶奶的,好想跟女人睡觉!”
陈青山一看,铁蛋的脸早就喝得通红,估计是这会儿酒劲往上一涌,开始说醉话了。
王炮头瞅他那没出息的样直咂嘴,“你小子还有脸说呢,咱屯那狗娃,瘦的脖子赛麻杆,手指赛烟卷,家里穷的耗子进来抹眼泪。就那,人家前两天照样娶媳妇。”
“你再瞅瞅你,牛壮一小伙子,咱家也算有几个钱,到现在屯里没个姑娘跟你看对眼,你还有脸在这儿说!”
铁蛋不服输的拍着桌子嚷嚷:“谁说我娶不着媳妇!我、我就是看不上屯子里那些——”
话没说完就打了个酒嗝,舌头都捋不直了,“那些只会纳鞋底的丫头片子!”
王炮头瞅他那醉样,抄起旱烟袋锅子就往他后脑勺上敲:“你小子喝点马尿就不知道姓啥了?你还瞧不上人家了?”
陈青山在一旁起哄,笑着打趣铁蛋,“炮儿爷,您这就是小瞧铁蛋了,人家看上的那可是四九城来的金凤凰,有志气哩!”
王炮头的烟袋锅子砸在炕桌上:“青山你就别提了!这小子晌午回来就跟我林知青长林知青短。”
“我就说,那知青是你能肖想的?人家爹妈在四九城吃商品粮,来咱这儿镀个金,让成分好看点,回头政策一变,屁股一拍就回城了,能在咱这土窝窝扎根?”
铁蛋却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来:“扎根咋了!我、我能挣钱!我还能打猎!”
他踉跄着扒住陈青山的肩膀,喷着酒气嚷嚷,“青山哥你说句公道话,我这膀子力气,还养不活个媳妇?”
陈青山笑着推开他:“力气是够大,就是缺根筋。”
“人家林知青可是高知分子,能跟你聊‘亩产千斤’还是‘狍子相亲’?”
炮儿爷在一旁直翻白眼,“这小子就是白日做梦呢!等酒醒了就回过味了!”
铁蛋一看唯一亲近的俩人都不看好自己,也是借着酒劲儿发了狠,赌咒似的捶胸。
“好!你们都不信我是吧?那我铁蛋这辈子非她不娶!娶不着就打光棍!”
“你作死!”
王炮头这下真急了,抄起笤帚疙瘩就打,“咱老王家就你一个独苗,你是想让咱家绝后啊你!”
“绝后就绝后!反正我就看上人家了!”
铁蛋发了狠的发誓。
王炮头也是发了狠的拎笤帚。
陈青山靠在炕墙上直乐,看这爷俩一个举着笤帚骂“混小子”,一个抱着酒缸喊“林知青等着我”。
“行了炮儿爷,”他伸手按住王炮头扬起的笤帚。
“铁蛋醉话呢,明儿酒醒了就知道错了,再打下去人打坏了。”
“不过话说回来。”
陈青山看向铁蛋,“铁蛋,你要真惦记人家,倒是多挣点钱,多打点野味给人家送去,说不定人家还真能看你一眼呢。”
铁蛋立刻下炕,“我这就给她打个张三去!”
话没说完就被王炮头踹了屁股:“去你娘的张三!你能打到个老娃子都算你本事!”
土坯房里的笑骂声,混着旱烟味和酒味飘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