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山盯着陈青山手里的麻袋,喉结滚动两下:“青山,你这是啥意思?”
陈青山没接话,反而抛出了一个新问题:“大山哥,你说咱屯子里的人,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高大山挠了挠头顶,思索良久回答。
“对我来说,大伙人都挺和善,是好人。但对你来说,应该就是坏人了。”
陈青山点了点头,“没错,这世上哪儿有铁板钉钉的好坏。”
“反正大伙儿都是被穷日子逼得慌了神。”
“警察保护民众,毫无疑问是当之无愧的好人。但对小偷流氓来说,警察就是坏人。”
“赵德贵在我眼里是虚报亩产的坏人;可他要是给哪家多分半瓢玉米碴,那家婆娘又得夸他心善。”
“如今我这名声,在村里已经是旧社会的败类,但在你们眼里又是‘能带大伙找活路的主心骨’。”
“名声这东西,就像山里的雾,风一吹就变了样。”
高大山似懂非懂地眨眼。
陈青山却突然把麻袋往他怀里一塞:“所以,这肉你去分。”
“你是民兵队长,开春还要带着大伙修水渠,帮乡亲们说得上话。我嘛……”
他指了指自己鼻尖,自嘲地笑,“反正大伙早把我当眼里钉,多一桩少一桩罪名也不差啥。”
“可你不一样,这好人你来当。”
高大山喉咙发紧,攥住陈青山的手,“青山兄弟,你明明能落个好名声,却偏要把风头让给俺……”
“别扯那些虚的。”
陈青山抽回手,“我就问你,这事能办不?”
高大山重重点头:“能办!俺挨家挨户送,但你让我昧着良心说这是我的主意,我说不出口啊!”
“那就什么都别说。”
陈青山拍了拍对方肩膀:“大山哥,去吧,你是个好人,俺信得过你。”
高大山深吸了口气,“好!我一定不让你失望!青山,你真的是个好人!”
说罢,他便扛着麻袋往院门外走。
陈青山则倚在门框上,远远的笑着目送他离开。
看着高大山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陈青山脸上装出来的笑脸顿时收敛了起来。
他缓步挪到房檐下,看着冰棱倒映出自己的脸,喃喃自语。
“说我真是个好人……大山哥,你人真实诚。”
陈青山掰断冰棱,“可惜,我可不是啥好人。”
日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上,映得眼窝深处一片阴影——方才对高大山说的话,半真半假。
首先,他远没有那么高尚。
不图名不图利,一门心思的为那些来找自家麻烦的村民在暗中谋福利这种事,以德报怨,他做不到。
他只是心里清楚,这肉如果自己来分,那就是开了闸。
村民会不会感谢他不一定,说不定还会更加的不知餍足,觉得是陈青山不堪其扰妥协了,以后反而变本加厉得索取。
但是高大山去,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确实想借高大山的手分肉。
却没说透这背后藏着三层算计:
一来,让村民暂时填饱肚子,肚子饱了,他们就不会那么容易被赵德贵煽动,也没空来陈青山家闹事;
二来,能通过这场表演,让高大山心里彻底对他佩服,对他信任。
最重要的,是让村民们爱戴高大山。
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高大山得了民心,陈青山得了高大山的心,效果是一样的。
“这不是利用。”
他对着冰花喃喃自语,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
“高大山本来就是好人,我只是……推他一把。”
扳倒赵德贵只是第一步。
他要的是让整个屯子不再被“饿死也不能报灾”的荒唐束缚。
赵德贵翻了台,肯定还要有下一个民选支书。
而陈青山现在就要下好每一步棋,在幕后默默推动一切。
为高大山在村里树立威信,亲手把他扶上大队支书的位置。
院墙外面,突然传来孩童的欢呼。
定是高大山走到了村头,已经开始发肉了。
高大山的粗嗓门紧跟着传来:“老李家妹子,接着!”
陈青山从门缝望出去,见高大山正从麻袋里掏狼肉。
老李家婆娘攥着肉的手在发抖,身后三个瘦骨嶙峋的娃正扒着门框咽口水。
陈青山远远地看着高大山在众人簇拥中的样子。
而他自己,将站在阴影里,看着高大山在阳光下接过村民递来的旱烟,听着大伙说“还是高队长实在”。
时候到了。
自己的计划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就该收网了。
过去,一直都是赵德贵主动给他家找麻烦,陈青山一直都是被动还击。
现在,一切准备都已经做足,就轮到陈青山主动出击,彻底拉赵德贵下马了。
他是个要么不干,干就干得彻底的人。
陈青山的狗皮帽子压得低,抖擞了精神,向着王炮头家走去。
路过打谷场时,他看见赵德贵家的烟囱正飘着细烟,嘴角不由得扯出半分冷笑,喃喃自语。
“赵大队长,你做事儿还是不够绝啊,每次都还给我两天时间考虑,让我给你投降的机会。”
“我可连投降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你。”
话音在北风中消散,陈青山的身影很快抵达了王炮头家。
他推门进去,正撞见铁蛋单腿跪在炕上。
“铁蛋,腿咋样了?”
陈青山顺手带上木门,门框上的冰棱断了根,掉在他脚边。
铁蛋抬头咧嘴一笑:“青山哥,死不了。”
他扶着炕沿想站起来,伤腿却一软,王炮头的烟袋锅子突然敲在他后颈上:“小兔崽子,别充好汉!”
王炮头转头望向陈青山,满是欣慰,“青山,听说你昨儿带着大伙分了狼肉,怎么,这么快就又准备进山了?”
“不是。”
陈青山摇了摇头,蹲下身拨弄火塘,“炮儿爷,您记不记得三天前我跟您说的话?”
王炮头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你说‘等我几天,就该让老赵家的算盘珠子蹦跶不了’。”
他半开玩笑地问,“咋,动手的时候到了?”
陈青山点了点头。
王炮头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炕上的铁蛋也坐直了身体。
“真的?”铁蛋问。
“你觉得我特地跑来跟你开玩笑?”
王炮头的烟袋锅子都差点掉了下来,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青山,你想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