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太学的朱漆门槛前,蒙戈的骨杖尖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他头顶的百越羽冠沾满南海的盐粒,腰间悬挂的二十八枚蛇骨铃,正与太学门楣上的青铜八卦纹无声对峙。门内传来朗朗书声,念的是《周礼·春官》,却让他想起故乡神龛前被焚烧的巫典。
“南蛮子也配进太学?”执戟的戍卫盯着蒙戈脚踝的刺青,那是百越雷神的踏云纹,“方术科只收通晓《周易》的术士——”话未说完,腰间的青铜令箭突然发出蜂鸣,李岩的工爵印光影穿透长廊,在蒙戈羽冠上投下齿轮与雷纹交织的图案。
“孤亲自批的入学牒文,你敢拦?”李岩的声音混着晨钟,他身着玄色深衣,袖口却绣着百越的蛙纹,“蒙戈巫师是百越星象第一传人,能凭星斗移动判断潮汐,比你们背熟《洛书》更难得。”说着将刻有双纹的入学木牍拍在门吏手中,牍尾的“皇帝玺”旁,还盖着太学博士的联名印。
太学偏殿,浑天仪的青铜光芒映着蒙戈震惊的脸。他看着仪器上的二十八宿,忽然发现“南斗六星”的位置,竟与百越星图中的“雷王眼”分毫不差。案头摆着的《秦越神谱》竹简自动翻开,首卷便是“雷部诸神考”,中原雷神与百越雷王并列,神格注解处用朱砂写着:“雷乃天威,无分南北。”
“三年前,你在苍梧山顶观测‘荧惑守心’,”李岩的指尖划过浑天仪上的火星轨迹,“用蛇骨算筹算出暴雨将至,救了三千越人——这样的方术,为何不能入太学?”他忽然取出青铜晷仪,底座刻着百越的太阳鸟纹,“孤让工匠在晷面加了你们的‘十二月兽’,以后算节气,中原历法与百越物候可同参。”
蒙戈的骨杖“当啷”落地,想起半月前收到的诏书:“巫祝可考方术科,合格者授‘司天工爵’,与秦地博士同列。”当时他以为是秦人折辱,此刻却见太学藏书阁的密格里,整齐码着百越巫典、中原星经,甚至波斯的《占星大典》,每本书的扉页都盖着“文明共通”的齿轮印。
“蒙戈先生,请上座。”方术科博士公孙弘捧着帛书进来,衣摆扫过蒙戈的蛇纹草履却毫无滞碍,“听闻贵部以‘蛙鸣占水’,可与《夏小正》的‘蝼蝈鸣,蚯蚓出’互为印证?”他展开的帛画上,中原物候图旁,竟用百越文注着“青蛙鼓腹三日,必有大潮”。
突然,窗外传来争执声。三个中原学子围着百越随从,扯下对方颈间的护身符:“巫蛊之物也敢带入太学!”那是块刻着百越水鬼的木牌,却见李岩疾步上前,将木牌按在浑天仪的“水位星”位置:“此鬼司掌溪流,对应中原水神共工——你们读《山海经》,怎不知‘共工之臣曰相柳’,其形正似百越水鬼?”
学子们面面相觑,蒙戈却看见他们袖中露出的《秦越神谱》手抄本,页脚密密麻麻写着“雷神对应考证”。他忽然想起族中老祭师的诅咒:“秦人会偷走神灵的名字”,此刻却发现,秦人不是偷窃,是将散落的星子重新缀成银河。
“明日开始,你主讲‘南境星象’。”李岩递过刻着双纹的教鞭,鞭身缠着百越的祈福藤条,“太学弟子会随你去南海观星,用你们的‘珊瑚占星法’校准浑天仪——”他忽然压低声音,“驩兜部的巫师正在山下观望,他们等你的工爵印亮如星辰。”
深夜,蒙戈独自留在浑天仪殿,骨铃与仪器的铜链发出细碎共鸣。他翻开《秦越神谱》末章,看见自己的名字已被录入“司天工爵列传”,旁边配着幅插画:秦地博士与百越巫祝共执星图,脚下踩着齿轮与蛇纹交织的星轨。批注尤为醒目:“神佛无国界,文明有共通——就像这浑天仪,无论从哪面看,星辰都在同一个天空下。”
“先生可是想家了?”娅青的声音从殿角传来,她抱着新织的星纹锦缎,上面绣着百越的“七蛙护星”与中原的“北斗七星”,“陛下让我给您送这个,说南海的星子,也该在咸阳的夜空发光。”
蒙戈摸着锦缎上的齿轮纹路,忽然想起离开苍梧时,老祭师将祖传的蛇骨算筹塞给他:“若秦人毁了我们的神,便用这算筹刺向他们的星官。”此刻算筹还在袖中,却比鸿毛更轻——他终于明白,李岩要的不是消灭百越信仰,而是让雷神的鼓点与中原的编钟,在同一个文明的音阶上共振。
三日后,方术科迎来首次“神系辩论会”。蒙戈头戴羽冠,手持浑天仪模型,面对百位学子的诘问,忽然指向殿外的青铜日晷:“你们说‘天圆地方’,我们说‘天如穹庐’,”他转动模型,让百越的“雷王居所”与中原的“紫微垣”重叠,“但无论怎么说,太阳东升西落,星辰周而复始,这便是诸神共有的天道。”
掌声雷动中,李岩看着蒙戈胸前新挂的“司天工爵”印,齿轮纹里嵌着半枚蛇纹,那是他特意让工匠保留的百越印记。他知道,这场宗教包容的赌局,终于在浑天仪的转动中赢来关键一局——当百越巫祝能在太学讲堂上讲述自己的神系,当中原学子开始研究百越的占星术,横亘在两个文明间的神权壁垒,便如春日的薄冰,在理性的阳光下悄然融化。
是夜,咸阳宫的观星台上,李岩与蒙戈共饮百越的槟榔酒。远处太学的灯火通明,方术科的学子们正在用两种历法推算月食。蒙戈忽然指着星空:“下个月望日,南海将现‘雷王吞星’之象——”话未说完,李岩已展开《南境观星诏》:“孤要让岭南的巫祝与咸阳的博士共撰《日月合璧图》,让天下人知道,无论秦人越人,抬头望的是同一片天。”
蒙戈的视线落在诏书上,末尾盖着的“中华神系”大印,由秦篆“神”与百越神纹共同构成。他忽然明白,李岩真正的高明之处,在于给了百越神灵一个更广阔的神殿——不是取代,而是接纳;不是征服,而是让所有信仰在“华夏”的大纛下,如同浑天仪上的星辰,各安其位,共耀苍穹。
这一晚,蒙戈在太学的竹简上刻下新的巫咒,却是用秦隶写的:“星同轨,神共尊,秦越一体,万代长存。”刻痕深处,隐约可见百越文的祈福纹,两种文字在竹纤维间交织,如同两个文明的神灵,终于在历史的竹简上,留下了共同的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