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建拿着钱起身,面对脸色难看的两个老人,他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
直视着二老的眼睛,宋海建开口了:“爷、奶,在我爸去世之前,你们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值得尊敬的长辈形象,不是因为你们平时对我们多好,而是因为我爸我妈,从来没在我们面前说过一句你们的不是。”
此话一出,二老的面部肌肉蓦地狠狠一抽。
“今天我们走到亲情近乎决裂的这一步,我相信不是我爸妈想看到的,甚至就连大队长也告诉我,不能做一个不孝的人,所有人都不认可我,因为我是你们的孙子,所以我就必须对你们孝顺。”
“但我想说的是,道德伦理之所以能够发挥作用,那是因为世间存在‘情’之一字。如果没了情,那么所有的道德束缚都不起作用。”
“你们怨我妈,怨我,可我们何尝不怨你们?我爸的死,即便不完全是你们造成的,但这里面有没有你们的缘故,我想你们比谁都清楚。”
“现在我妈还活着,你们可以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把克夫的名声扣在我妈身上,可那不能改变你们偏心的事实,更不能改变当时就是你们为了钱,把我爸逼上绝路的事实。”
“我爸死了,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时候会想起他?也许你们有这么多个孩子,根本不会再为我爸伤心吧?我……”
“不要再说了!”
马淑兰忽然大吼一声。
众人循声看去,她双眼赤红,状态有些不对劲。
对于老伴的发作,宋来财保持着沉默。
而这时,马淑兰抬手指着冯玉芬,怒吼道:“如果不是她,老三就不会变得不听话!如果不是她,老三就不会闹着要分家!
“老三以前老是把自己的那份粮食省下来,偷偷拿去给她,自己吃不饱,晚上饿得肚子咕噜噜叫,让我这个当妈的怎么想?我打他,骂他,他都不听!他就是中了邪,中了这个女人的邪!要是没有她,我们和老三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此话一出,冯玉芬瞬间泪流满面。
而宋海建望着他奶奶老泪纵横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他想,换做是我自己,夹在母亲和爱人中间,能否做得比父亲更好?
过了许久,宋海建才难过地开口。
“我爸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他当年才会选择把自己的食物让给我妈。正因为他善良,所以我才觉得,我的爷爷和奶奶,不应该是那种心狠恶毒的人,否则,不可能养出我爸这样的孩子。”
马淑兰老手一抹眼泪,恶狠狠地说:“我就是恶毒!我还怕自己不够恶毒!我当初如果能够再恶毒一点,打断老三的腿,拦着他娶你妈,老三就不会这么早死!”
在她心里,总觉得是冯玉芬的出现,让她儿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总是为了冯玉芬忤逆自己。
冯玉芬听到这里,哑声道:“妈,可是孩子生下来后,就会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我们是亲妈,也不可能一直逼着孩子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怎么不行?我是他妈!我能害他吗?他就该听我的,就该……”马淑兰情绪越来越激动。
直到宋海建泼了一盆冷水:“可现实是,我爸就是为了满足你们的要求,所以冒险出海,以致丢了命。”
顿时,马淑兰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整个人双眼暴突,面目狰狞像是被人活活掐死了一般,半天才喘过气。
“孩子的确是父母带来这个世上的,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是谁的傀儡,更不是谁的附庸,没有必须要听谁的说法,我们要听的,是正确的道理,正确的引导。
“如果父母的话不正确,或者是和我们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符合,我们有权利说不,否则现在国家要什么法律,直接就以父母的话为准则来要求所有年轻人不就行了?”
宋海建这是在挑战老一辈的传统观念。
连大队长也被干沉默了。
因为他本身也是一个观念非常传统的人,总觉得为人子女必须孝顺,这种孝顺具体就体现在要听从父母的话……
“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我爸死都死了。”宋海建摇摇头,“我本来想,我们都是我爸最亲的家人,尽量和气相处,这样我爸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说到这里,宋海建倏然话锋一转。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宋吉祥和张大妮。”
宋来财蹙眉:“什么宋吉祥,他是你二伯!”
“在他对我妈动手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我的亲人。”
宋海建语气冷漠,双目直勾勾看着宋吉祥。
“你在家里逞威风,没人制止你,那是你们家的事!但我妈,你凭什么欺负她?如果我爸还活着,我相信那天拿刀砍你的就不是我,而是我爸了!”
听到这话,冯玉芬想起丈夫对自己的好,心里一阵哀恸。
是了,她男人不是孬种!
她男人如果还活着,宋吉祥又怎么敢对她说那样的下流话?
“今天我们把房子的事情弄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不指望我伯能帮衬,只要你们别来找事儿,如果你们再害我妈,即使她只是掉一根头发,我都不会放过你们……”
宋海建阴森森的眼神,看得宋吉祥直骂娘,不断地放狠话,以掩盖自己心里的憷。
最后是宋来财和大队长分别发话,才稳住了场面。
之后在蒲勇华的见证下,双方约定好明天把剩下的七块钱和十斤米送来,就去交换地契、房契。
离开的时候,宋来财忽然停下脚步,背着手,看着宋海建意味深长地说:“我老宋家祖坟这是冒青烟了啊。”
宋海建淡淡道:“那也得看你们够不够聪明,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
宋来财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放心,你二伯不敢再乱来。”
说完这句话,宋来财满意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张大妮就扛着十斤大米,跟在婆婆后面来道歉。
“弟妹,上次都是我不好,我脑子抽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啊!这米是今年刚发下来的新米,你秤秤,绝对不缺斤少两!”
马淑兰也一改昨天的臭脸,笑眯眯地把钱递给宋海建。
“海建,过了年你也该去上学了,到时候缺什么和奶说,奶那里还有点布票,要不改天给你做个小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