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鹏飞戴着帽子，骑上三轮车，带着三个玻璃罐头瓶，一瓶山楂、一瓶橘子瓣、一瓶苹果块，一路晃荡进了商业局。
刚进院子，白主任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鹏飞，这就是你昨天说的罐头？”
“可不。”陈鹏飞利索地把车支好，从麻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三个瓶子，“今早专门洗了手带来的。”
白主任接过一瓶，捧着看了好一阵子，啧啧称奇：“这封口，这颜色，跟咱市供销社卖的一模一样。”
“您尝一口看看。”陈鹏飞早准备好了开瓶器，“我这可没防腐剂，全靠封得紧。”
咔哒一声脆响，橘子瓣罐头打开，香甜的气味瞬间飘满了办公室。
白主任咽了口唾沫，拿起筷子夹了一瓣，刚入口，眼睛顿时睁大。
“魏局长！魏局——”白主任扯着嗓子往外喊。
魏局长正要出门，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你尝尝，尝尝！”白主任急得像孩子，连搓两下手，“你看看这玩意是不是宝贝！”
魏局长半信半疑，夹了一块苹果块放嘴里，随后整个人僵住了。
“这、这味儿……不是厂子里那种兑水兑糖的，是真果子味儿啊！”
“我说局长，咱再不开个厂，这技术说不定让别人抢去了。”白主任一边说，一边朝陈鹏飞挤眼。
魏局长端着罐头，一边咂摸味道，一边沉思：“汽水是个爆点，罐头又是民需……这要能做出来，咱县这穷帽子，恐怕能甩一半。”
“行了，这事我去办。”他大手一挥，“陈鹏飞，你这几天别离开单位，随时准备配合申报材料。”
“是！”陈鹏飞立正答到，眼里抑制不住的兴奋。
这边刚掀起罐头风波，那边村里的蜂场也不消停。
李芳兰这几天天天往后山跑。自打知道蜂蜜能换积分、能做汽水、还能进罐头，她干活比谁都起劲。
“妈，我去山上看看蜂箱。”她把袖子一挽，脚下的解放鞋沾着泥。
周霞正劈柴，头也不抬：“你去吧，蜂箱那儿我都拿竹帘盖住了，别忘了喂水。”
“晓得啦。”芳兰背着竹筐，麻利得很，“咱家的蜂，得给陈鹏飞争口气！”
村里人都说，芳兰是个有福气的女人，男人出息，自己也能干，两口子凑在一起，像是一把烧红的铁锤，落哪儿哪儿冒火星。
这天晚上，陈家老宅灯火通明。
陈建祖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听儿子讲局里的事，嘴都合不拢。
“明儿个我也去村里找陈铁栓说说，看能不能多备点果子，等你罐头厂真批下来了，咱可不能拉后腿。”
陈鹏飞一边吃饭一边笑：“爸，到时候您就是我们厂的‘老后勤’。”
饭桌上，三婶刘秀华突然开口：“芳兰啊，这蜂场你也多用点心，嫂子觉得……这不光是个买卖。”
“咋的？”
“你看，蜂蜜、果子、汽水、罐头，这一环一环，都能接上。咱陈家村要是成了个产业链，怕是要出大名了。”
一桌人一听，顿时都笑了。
陈鹏飞眼里那股光，亮得仿佛能点着灯。
……
第二天一早，陈鹏飞还没进后勤办公室，就被于师傅拽住了胳膊。
“鹏飞，快来看看你闯的祸！”
“我又干啥了？”陈鹏飞一脸无辜。
“你看看外面！”于师傅拉着他走出院子。
商业局大门口，乌压压一群人，排起了长龙。个个脸上写着两个字：馋疯了。
“听说你做的汽水和罐头，不来瞅瞅还是人？”
“我昨天没抢到罐头，今天提前来的！”
“汽水三毛也买，我孙子喝了说比药都灵。”
陈鹏飞一听脑门儿嗡的一声：“我这不是刚试试水，咋就闹成这样了？”
于师傅一脸骄傲：“还不是你那罐头太香。昨晚我一回家，我老婆喝了一口汽水，连说三声‘像城里人’，今儿五点就催我起床。”
陈鹏飞咧嘴一笑，也不多话，直接钻进后厨：“那今天就多做几瓶罐头，汽水也整一桶。”
中午时分，食堂炸了。
鹿肉没了，罐头被抢光，汽水一滴不剩，就连厨房里那点橘子皮都被人翻出来泡水喝，说是“有味儿”。
魏局长中午例行巡视，看见后厨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眉头一皱。
“你们围这干啥？”
“局长，我们就想尝一口汽水。”
“能不能单独卖罐头？”
“我们愿意多出票！”
魏局长挥挥手：“都回去，汽水不是玩意儿，罐头也不是馍馍，等通知统一安排！”
一群人不甘不愿地散了。
魏局长背着手走进后厨，看见陈鹏飞正一边擦汗一边拧瓶盖，忍不住笑：“你这小子，能整活啊！”
“局长，要是咱局真批了厂，我再开发个新口味汽水，葡萄味、山楂味，或者蜂蜜味。”
魏局长想了想，认真点头：“蜂蜜汽水，记下来。”
就在这天傍晚，京城来电话了。
“魏局长，你们提交的汽水厂、罐头厂项目通过初审，省里会下发正式文件，我们这边协助提供设备采购名单。接下来，要你们单位写一份详细材料，包括技术来源、用地、原料供应、人员安排……”
“行，我马上安排！”魏局长声音透着兴奋。
电话一挂，他立刻喊人：“叫白主任、陈鹏飞过来，今晚开会！”
夜里，办公室的灯亮到很晚。
陈鹏飞讲配方、讲工艺、讲供应链，白主任负责写材料，魏局长一句一句把重点划出来。
“蜂蜜供应来源——陈家村蜂场。”
“果品采集基地——陈家村及周边四个村。”
“试制成功品种：橘子汽水、山楂罐头、苹果罐头……”
一份厚厚的申请材料，整整写了六页纸。
陈鹏飞回家的时候，已经半夜，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回到村口，月光下看见芳兰正蹲在蜂箱边，一只手捧着温水慢慢浇灌。
“你咋还不睡？”陈鹏飞轻声问。
芳兰回头一笑：“蜂箱里几只小蜂冻着了，我给它们醒醒神。”
陈鹏飞望着她，不说话。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山，这水，这人，一起干出的事业，才真正叫踏实。
县里对罐头厂和汽水厂的批文还没到，但风声已经在陈家村炸开了锅。
早晨刚亮，大队部前的公告栏下就围了十多个人，全是听说“咱村要办厂”的。
“听说是鹏飞整的，说是汽水也能做，罐头也能整，城里人抢着要。”
“我昨晚去县城卖蜂蜜，那收购站的人一听说我是陈家村的，差点把我给供起来，说咱村马上要火了。”
“我家有个破房子，要是办厂了，我捐出来！”
“你捐个破房子，人家要建厂得批地皮！”
就在大家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陈建祖从村口回来，拍了拍鞋上的土，说：“刚才我在公社那边遇见省里下来的人，绕路去镇上转一圈，明早就到咱村了。”
众人一听，像点了火似的：“这还不赶紧打扫！破屋门口那堆柴火快搬走，村口那几条鸡粪道要刮干净，厂子还没影呢，别让上边一来觉得咱村脏！”
村干部们立刻组织行动，陈铁栓领人扫路，刘秀华带着一群妇女收拾院子，红霞带着几个年轻人擦窗户、扫墙灰。
陈鹏飞这边也没闲着，赶紧拉上芳兰回家拎罐头，准备送到大队部。
“咱先送二十瓶，给他们尝个鲜。”
“那我明天再做一批，这几天蜂蜜也攒得差不多了。”芳兰抬头看着陈鹏飞，眼神里透着认真。
“你别累着，有我呢。”
陈鹏飞说完，低头一笑，心里热乎乎的。
到大队部时，会计老李正和大队长埋头写接待方案。
“鹏飞，你这罐头是真有水平，昨晚上我家老娘吃了一个山楂罐头，说那味儿跟当年进京城尝的一个样！”大队长笑得眯起眼。
“你这话要是让上边听见，咱村怕是得当典型。”
“我看你这个典型是定下了。”老李抬头笑了笑，“我刚打电话问公社，魏局长那边已经预批给咱村划地建厂，还说派专家来帮忙做设计图。”
陈鹏飞点头：“要是批得顺利，我觉得蜂场也可以同步弄起来，蜂蜜汽水、蜂蜜罐头，走高端路线。”
“你行！”大队长伸出大拇指，“这主意我记下了。”
这时，门口跑进来一小孩，是村西头李金柱家的。
“叔，大队长！镇上来人了！一辆大吉普开到咱村口啦！”
“啥！”几人立刻站起。
“鹏飞，你快回家换身干净衣裳，再拿几个罐头。”大队长一边说，一边把胸口的扣子拽紧，“咱这是头一回接省里的领导，可不能寒碜了！”
陈鹏飞应了一声，撒腿就跑回家。
刚到院子，陈奶奶就迎了上来：“外面来领导啦？你那罐头是不是立功了？”
“奶，还没批呢，这会儿正是关键时候。”陈鹏飞一边换衣裳一边嘱咐，“芳兰你也把蜂箱收拾一下，说不定这次上边要看。”
芳兰点头，眼里闪着光。
陈老头坐在炕沿上，嘴里叼着烟袋，半晌才说了一句：“这回，你是真走出咱陈家村了。”
屋里一静。
陈鹏飞收拾好东西，再次出门时，天已大亮。
陈家村的早晨比往常更早了一些。村口挂着红绸布的横幅已经被人撑了起来——“热烈欢迎上级领导莅临陈家村视察工作”。
陈鹏飞骑着三轮车到了大队部，后头绑着两筐罐头和三瓶新做的汽水，瓶口还封着自制的牛皮纸盖。刚进院子，就看见三辆灰色吉普已经停在大槐树下。
“人都进屋了。”刘秀华小声说完，帮他把罐头卸下，“你快进去，大队长在等你。”
陈鹏飞点头进屋，屋里烟雾缭绕，一股茶水和烟叶混合的味道弥漫着。魏局长坐在主位，旁边坐着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脸方方正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这就是陈鹏飞同志吧？”那人笑了笑。
“是我，您是……”陈鹏飞略有迟疑。
“我是省里工建厅的工程顾问，姓何。”他站起身握了握手，“今天带着几个技术员一块来的。”
魏局长招了招手，让陈鹏飞坐下：“鹏飞啊，何顾问这次是专门下来看看罐头和汽水厂的事的。现在省里对这类小型加工厂特别重视，你这动静闹得不小，省里很关注。”
“是我应该做的。”陈鹏飞没显得多激动，反而很稳，给桌上几位依次倒了茶，“汽水和罐头我都带来了，您要是不介意，可以现场试一试。”
“好，好！”何顾问笑得更浓了，“我们最喜欢的就是实物。”
几位干部都围到了桌子这头。陈鹏飞先打开一瓶橘子汽水，“这是用蜂蜜调制的版本，甜度自然，不伤胃。”又依次打开了苹果罐头、山楂罐头、橘子瓣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