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飞这回去,一半是为工厂批件再添把火,另一半,是摸清楚县里对这件事到底怎么看——是不是只是“支持”,还是打算“管起来”。
出发前,陈建祖叮嘱他:“别看你现在是香饽饽,真到了会上,敢跟你抢锅的人多得是。你得看准了,谁是吃肉的,谁是端碗的,谁是给人添饭的。”
陈鹏飞点头,骑着三轮车,装上几个罐头样品和几瓶汽水样品,还有两瓶蜂蜜,直奔县政府办公楼。
半路上他回头望了眼村口,那张大红条幅在风里猎猎作响。
心里默念:这一仗,咱必须赢。
陈鹏飞赶到县政府办公楼时,会议室里已坐了七八个代表,都是各公社、镇里的骨干,有的大腹便便,有的眼神精明,一见面就寒暄不断。
“这就是陈家村那个陈鹏飞吧?”靠窗的一个中年人开口,声音不大,但刻意拔高了语调。
陈鹏飞点头,笑着打了声招呼。
“听说你这汽水、罐头都鼓捣成了,真厉害,年轻人啊,脑袋灵光。”
这话听着像夸,实则带刺,陈鹏飞一眼就看出这人来者不善。
“小陈,坐我旁边吧。”工业科的杨科长出面缓和气氛,指了靠主席台前边的一个位置。
“谢谢杨科。”陈鹏飞落座,把带来的罐头样品、汽水瓶整整齐齐摆在小桌上,刚放下,就有不少人侧目。
“这是你做的?”有人开口,眼神不善。
“是我带着村里人做的。”
“哟,这橘子罐头颜色挺鲜的,是真橘子还是染的?”靠门那位老代表冷笑道。
陈鹏飞没理他,从包里拿出三个罐头起子,一字排开。
“哪位同志要不放心,可以试一试。”
会议室一下静了。乡下干部也不是没吃过罐头,但真要现场试吃,多少还有点不自在。
正这时,杨科长笑着出声:“那就我先来一个吧,我这人嘴刁。”
他拧开一瓶橘子罐头,一勺下去,眉头一挑,“哟,这橘子还真不是死甜那种,有汁有肉,能行!”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拿起一瓶,尝了苹果、山楂、橘子三种。
空气里瞬间飘起一股熟悉又稀罕的糖香味。
“你这糖放得不少吧?”有人边吃边说。
“蜂蜜兑冰糖。”
“什么?你还用蜂蜜?”靠窗那位差点没把一口罐头喷出来,“蜂蜜你就这么往里放?”
“我们村自己养的。”陈鹏飞不疾不徐地回了一句。
众人哗然。
“汽水呢?你不是说还做了汽水?”
“带了。”陈鹏飞拧开一瓶,倒在白瓷杯中,汽泡咕嘟咕嘟冒起来。
杨科长第一时间凑过去闻了闻,又喝了一口,连连点头,“真是那个味!”
“这孩子要是早生二十年,进中央轻工部都没问题。”他笑着感叹,引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可笑声里也藏着微妙的东西。
几个镇代表彼此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流迅速又默契。
试吃完后,会议照常开始,县工业科通报了近期各乡镇产业发展状况,随后重点提到了陈家村罐头项目。
“目前,陈家村的汽水、罐头初步具备小规模试产条件,蜂场同步运作。我们工业科准备支持一批‘点状起步’项目,先行先试,优先考虑能独立形成链条的村镇。”
陈鹏飞听到这,知道机会来了。
“报告,我申请设立‘陈家村食品联产组’,整合蜂场、罐头、汽水三块业务,统一规划、统一运营。”他站起来,语速不快,却掷地有声。
现场一静。
“你一个村就想占三个项目?”靠门那位老代表再次开口,“这不是贪心是什么?别的镇怎么想?”
“我不是占,我是整。”陈鹏飞看着他,语气沉稳,“整合资源,形成闭环,才能做出成效。谁能干成,就该谁干。”
杨科长点头:“讲得好,咱们要的是成果,不是人人平均分一块骨头啃。”
不过,他也补了一句:“但这种规模要慎重。我们科会派技术员下乡实地考察,验过产量和可复制性,再决定是否升级为项目试点。”
陈鹏飞点头。
他知道,这是提醒他——想干还得拿出真东西。
散会时,那个靠窗代表低声和身边人说:“陈家村?罐头、蜂蜜、汽水都占了,怕是要被上面盯上了。”
而陈鹏飞走出县政府楼时,天光正暖,背后一句风声传来:
“他村的,我们也能干。”
三天后,县里工作组来了。
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带着三名干部、两个技术员、一名记录员,风尘仆仆地进了陈家村。
陈鹏飞早早在村口等着,芳兰则和几位妇女正在村办厨房里清洗新一批水果。蜂场那边也整整齐齐,一眼望去,蜂箱排列有序,蜜蜂飞舞在槐树花间。
“这就是陈家村的蜂场?”带队的是技术站的许站长,五十多岁,一脸油光,穿着老式呢料中山装,嘴里叼着颗牙签,看啥都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是,我家属芳兰带着村里几个妇女轮流管着,平时由王老汉做主,您想看哪儿,我带您。”
“你小子倒挺会说。”许站长哼了一声,朝蜂箱走去。
技术员认真检查了一遍蜂群的密度、蜜源植物、生长周期,又到罐头坊和汽水试验点看了看。芳兰端出几瓶前两天做好的蜂蜜橘子罐头,送到桌上,一句多余话也没说。
“这批罐头什么时候做的?”另一个年轻技术员问道。
“昨天下午五点前装瓶的,刚好蒸完三十分钟。为让您吃到最好的,晚上没盖紧,让它透透气,今早才封的。”芳兰擦着手,回答得干脆。
几个干部面露意外,这女人挺懂行的。
“村里还有多少女工?”那年轻人顺势问。
“按需分批。我们村女劳动力多,孩子一放学家里就有空,等项目批下,我们可以组织轮换制。”
陈鹏飞在旁边看着,心里满意——芳兰这几年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候撑得住场子。
可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许站长忽然发问:
“你们这工艺是哪学的?不怕食品中毒?有检验程序吗?有没有考虑过后续大批量出问题怎么办?”
话一出,现场气氛立马一沉。
芳兰皱了下眉,没说话。
陈鹏飞接了话头:“我们做的是小批试产,全部留样备查,每瓶出厂都会抽检一瓶,放在库房恒温封存。村里是穷,但人命最值钱,我们不敢马虎。”
“说得好听。”许站长把牙签咬得“咔哒”一响,“可这不是你说不敢就能放心的,要上项目,必须按正规工序来!”
说着话,他冲身边记录员使了个眼色。记录员立马低头在本子上画画写写。
陈鹏飞心里一紧。他明白,这是有人想卡他。他也看出来了,这许站长怕不是收了别的乡镇人情,今天就是带着任务来的。
果然,验收结束后,在村部会议室里,许站长坐在正中,翻着记录本,语气平淡却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