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陈家村再一次热闹非凡。
早晨八点不到,村口小路就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两侧挂起了用红布写的大字横幅:“热烈欢迎镇党委领导莅临指导!”、“蜂蜜罐头双线出击,陈家村产业兴村!”——这些话,都是陈鹏飞昨晚亲自提笔写的。
陈支书换上了一件平时不穿的蓝制服,站在村口搓着手:“这次镇里不光书记要来,还有供销系统、农业站、镇企业办、妇联都派人来,听说连咱片区那个市里的指导员都一起带下来了。”
“这么多部门?”陈鹏飞惊了一下,“那得安排接待啊,祠堂那边布置得怎么样了?”
“芳兰早就去盯着了。”陈支书眯眼一笑,“你媳妇这人啊,是块宝。”
上午九点整,一辆中巴车慢慢驶入村口,车门一开,镇党委书记带头下车,后头一溜人,穿着制服的、拎着文件包的、拿着相机的,一下走出十多位干部。
“欢迎欢迎!”陈支书带头迎上去,“热烈欢迎各位领导到咱陈家村视察指导!”
镇书记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姓韩,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他下车第一句话就笑道:“早就听说你们陈家村搞出动静了,这次我们可不是来挑毛病的,是来取经的!”
“那敢情好。”陈鹏飞连忙上前,递上自己刚打印好的试点介绍材料,“这上面是咱村目前蜂场、罐头厂的运行流程、人员架构和财务估算,领导们先看看。”
“哟,还整得这么规范?”供销社副站长翻了几页,不住点头。
“来,我们先去蜂场看看!”陈支书带头往后山走。
蜂场那边早就整理得一丝不苟,几十口蜂箱一字排开,旁边有简易操作棚、清洗区、晒瓶区,妇女们穿着统一围裙,正忙着处理当天的蜜脾。
芳兰正在跟几个女工讲解蜂巢判断:“你们看这个,封盖整齐,说明蜜熟得好,剪下来;这个湿的还多,得再等几天。”
镇妇联主任一听,连连点头:“这队伍带得有模有样啊!”
“李主任,我们能不能请你去镇里女工会上做个交流?”有人现场提议。
芳兰一愣,看了眼陈鹏飞,他朝她点点头。
“我……我可以试试。”她略带羞涩地答应。
镇书记转了一圈,忍不住道:“这个蜂场,已经超过不少镇办企业的标准化水平了。”
“咱还在发展期,等过了这个秋天,准备扩建一批新蜂箱。”陈鹏飞补充说。
“好!我们镇里这次就拿你们作样板,下周就开会推广你们的模式!”书记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你得准备好一份详细流程材料,等会上给其他村做介绍。”
“明白!”陈鹏飞应得干脆。
一行人又去了罐头厂,手工加工区里依旧热火朝天,新装瓶的一排山楂罐头刚摆好,甜酸的果香扑鼻。
镇农业站那边连拍了好几张照片,有人感慨:“这哪里像农村罐头?这直接能进城!”
巡视结束后,书记临走前在村口做了个简短讲话:
“陈家村用蜂蜜和罐头,打开了一条新路子!我们鼓励全镇各村学习陈家村经验,因地制宜,发展特色产业,走出一条乡村振兴的新路径!”
掌声雷动。村民们围着看热闹,有人小声嘀咕:“陈家村,真成样板了?”
陈鹏飞站在人群边上,看着镇书记上车离开,芳兰站在他身侧,眼神有些恍惚。
“怎么了?”他低声问。
芳兰摇摇头,低声回:“没什么……只是有点不敢相信,咱俩真就把这摊子撑起来了。”
陈鹏飞看着远去的车影,语气平静却坚定:“别不信,这才刚开始。下一个,是村企合作、乡镇订货、统一品牌、镇办加工。我们得把陈家村三十年后的人路,都修出来。”
芳兰抬头看他,轻轻笑了:“那你陈厂长,得加油了。”
“你李主任,不能掉链子啊。”
阳光洒在他们脸上,远处的蜂箱闪着金光,风从山那头吹过来——新陈家村,正走在振兴的路上。
陈鹏飞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热闹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几个村里的年轻人拉着一车新到的果子,大声嚷嚷着:“厂长,橘子到了!后山那块地今年收得早,果子皮薄汁多,您瞅瞅!”
他赶紧上前翻了两筐,果子颜色正,分量足,不由点头:“这批橘子拿去罐头组那边,今天就试加工。”
说完,他看了一眼芳兰,低声道:“你盯着这边,我去祠堂那边把流程板再修一修,明儿可能还有记者来拍。”
“嗯,你去吧。”芳兰也不抬头,正用记号笔在台账上标注各批次标签分配数量。
陈鹏飞转身一路小跑,心里盘算着这几日的进度。镇里来人是喜,但也是压。他知道,一旦成了“样板”,就得担着这份“样子”走到底,干不得半点虚的。
祠堂加工区此刻也没闲着。陈东带着几个年轻人正在调试新到的灶台,陈强站在外头擦瓶、码货。见陈鹏飞来了,笑着喊:“哥,老王家送来的玻璃瓶到了,足足两麻袋,个头比以前大点,但封口更紧实。”
“好,先别动,拿两个来我看看。”陈鹏飞蹲下身,接过一个瓶子,对着阳光细看一圈,满意地说,“这批可以,灌果子切块大小要重新定个标准,回头你把数据写下来,交芳兰那边归档。”
“成。”陈强应了一声,继续忙活。
陈鹏飞走进祠堂内部,那块用来展示罐头制作流程的黑板被擦得干干净净。他掏出粉笔,重新写下五个大字:“陈家村标准”,下面一条条标注罐头流程、消毒规范、标签管理、工人排班……写着写着,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学校里的班级荣誉栏,那时候他只是个吊车尾的学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村里写下一块“标准”。
外头的风吹进来,把屋角的布帘轻轻掀起,阳光斜照在他字迹密密的黑板上。他站在那里,怔了好一会儿。
一声熟悉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沉思:“鹏飞!蜂场那边来电话,说镇里的女工队要派代表来跟芳兰取经!”
“啥?”陈鹏飞一愣,“刚走三天,就回头要人?”
“不是要人,是想请李主任下周去镇里搞个经验分享,还说要让她带样品过去展示!”
陈鹏飞忍不住笑了出来:“行,这回芳兰出风头了。”
他快步走回蜂场,在半路上远远看见芳兰正拿着一沓纸和两个镇干部说话,那神态、那从容,哪里还有一丁点儿从前那个村妇的影子?
陈鹏飞站在路口,看着她一边讲着蜂蜜品控流程,一边转身指挥身边女工操作。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他们不是在办什么“蜂蜜厂”、“罐头厂”,他们是在把一整条村的命运,一点一点,从土里翻上来,晒干净,熬成果酱,封进瓶子里,贴上标签,然后送出去,换回来一条崭新的路。
“李主任!”他高声喊了一句。
芳兰回头,冲他挥了挥手:“干啥?”
“回家吃饭!”
她笑了笑:“不饿,我再干一会儿。”
“那我等你。”
风吹过山口,带着蜜香与桂花香。陈鹏飞站在山坡上,望着那一排排蜂箱与一瓶瓶新蜜,心里头只剩一句话——
这村,真的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