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瞎子离开的那天,村口飘着细雪。
他背着个青布包,手里的铜钱剑用红绳缠着,剑柄上还挂着爷爷的平安铃。我送他到村口,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雾里,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背着包,踩着积雪,走进我们这个被诅咒的村子。
“记得每月初一十五给老槐树遗址上香,”他临走前说,“那些魂灵虽然往生了,但怨气还没散干净。”
我点点头,看着他留下的罗盘碎片,突然问:“刘叔,你说,大栓哥真的会被枪毙吗?”
刘瞎子停住脚步,叹了口气:“他参与了替死阵,害了三条人命,法律自有公断。不过……”他转身看着我,眼里有怜悯,“你爷爷的魂灵托梦给我,说他不怪大栓,毕竟大栓也是被人逼的。”
雪越下越大,我裹紧棉袄,想起大栓哥在派出所哭着求我原谅的样子。他说,赤脚医生拿他娘的病要挟他,说如果不把替死丸换成爷爷的止痛药,就断了他娘的药。他娘有哮喘,离不开药,他没办法,只能照做。
“阿弟,哥错了,哥对不起爷爷,对不起你……”他的眼泪滴在铁窗上,凝成冰珠子,“等哥出来,哥给爷爷守坟,守一辈子……”
可他出不来了。参与杀人,三条人命,最轻也是无期徒刑。我去看他娘时,老人家正对着爷爷的照片哭,说养了个不肖子,对不起老哥哥。
雪停的时候,我来到老槐树遗址。这里已经种上了新的槐树,树苗才齐腰高,在寒风里摇晃。我摆上爷爷爱吃的酱肘子,烧了些纸钱,看着火星子飘向天空,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狗蛋,手里捧着个陶罐,正是我们在古井里发现的那个。“阿弟,”他低声说,“我昨晚梦见我娘了,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陶罐里装着七粒红色的药丸,正是被我的血染红的替死丸。狗蛋说,他娘在梦里说,这些药丸能保命,以后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捏碎一粒就行。
我收下陶罐,看着狗蛋离开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鞋跟上沾着泥土,正是老槐树遗址的土色。可我没多说什么,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回到家时,奶奶正在给爷爷的照片擦灰。照片里的爷爷笑得很慈祥,看不出半点被替死阵折磨的样子。奶奶说,她昨晚梦见爷爷了,爷爷说他在那边很好,让我们别担心,还说大栓是个好孩子,只是走错了路。
“人这一辈子,谁能不犯错呢?”奶奶摸着照片,眼角有泪光,“只要肯回头,就有改过的机会。”
我知道,奶奶是在说大栓,也是在说自己。当年爷爷坚持不埋在老槐树底下,奶奶还骂他迷信,现在想来,爷爷早就察觉了不对劲,只是没说出来。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爷爷站在老槐树下,穿着蓝布衫,手里拿着芝麻糖,笑着朝我招手。我跑过去,发现他脚下有影子,布鞋上没有泥土,是真正的爷爷,不是幻象。
“阿弟长大了,”爷爷摸摸我的头,还是记忆中的温度,“以后要好好照顾奶奶,别让她操心。”
我点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爷爷帮我擦掉眼泪,从怀里掏出个锦囊,正是棺材里的那个:“这里面装着你的生辰八字,以后遇到危险,把它放在胸口,能保你平安。”
说完,他转身走向槐树深处,身影渐渐透明。我想追上去,却听见刘瞎子的铃铛响,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锦囊,里面的生辰八字还带着体温。
第二天,我去后山给爷爷上坟,发现坟头长了棵小桃树,正是奶奶去年种的那棵的幼苗。桃树枝上开着朵小花,粉白粉白的,在阳光下特别好看。
我知道,这是爷爷在告诉我们,他已经往生了,去了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纷争的地方。而我们,也要带着他的希望,好好地活下去。
村里的人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只有老一辈的人,路过老槐树遗址时,还会念叨两句,提醒年轻人别乱挖树根,别碰古井里的水。
刘瞎子偶尔会寄信回来,说他在外地遇到了更厉害的阵法,还说等他回来,要教我认罗盘,画符纸。我知道,我可能不会跟他学这些,但我很感激他,是他让爷爷的魂灵得以安息,让村里恢复了平静。
至于那些替死丸,我把它们埋在了爷爷的坟前,和那棵小桃树作伴。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药丸会慢慢分解,那些被困的魂灵,也会在爷爷的带领下,找到往生的路。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到那个守灵夜,我会不会做得更好?会不会提前发现替死阵的阴谋?但时间不能倒流,发生的事已经发生,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然后继续前行。
现在,每当我看见村口的新槐树抽出新芽,看见后山的桃树开花结果,我就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些曾经的恐怖和痛苦,终将成为记忆,而爷爷的爱,会永远留在我心里,陪着我走过每一个春秋。
往生路上,愿爷爷一路走好。而我们,也会带着对他的思念,勇敢地走下去,因为我们知道,他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保佑着我们,就像那棵桃树,永远为我们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