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槐花祭
二〇一八年的清明,小穗(原小满)站在重建的锅炉房前。十年过去,这里变成了社区纪念馆,玻璃展柜里摆着当年的红肚兜、银锁,还有那本值班记录。她摸着颈间的银锁,锁扣处已磨得发亮,像被无数次抚摸过。
“穗穗,该走了。”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改良的墨绿旗袍,领口的蝴蝶盘扣终于绣完。父亲抱着花圈,上面缀满槐花,张爷爷的遗像挂在花圈中央——他去年冬天走的,临终前说看见陈秀芳在槐树下等他。
纪念馆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当年的火灾纪录片,最后一帧是锅炉房遗址的航拍图,槐树的影子正好覆盖在锅炉原址上,形成双生花的形状。小穗(原小满)盯着屏幕,突然看见画面角落闪过两个小女孩的身影,穿红肚兜和蓝布衫,手拉手跑向槐树。
“那是……”她揉揉眼睛,画面已恢复正常。母亲轻轻说:“是该让她们安息了。”说着,将当年的枣红旗袍和墨绿旗袍放进焚烧炉,布料燃烧的气味里,混着淡淡槐香,像陈秀芳当年抱着她们时的味道。
焚烧炉的火光中,小穗(原小满)又看见地宫的场景:我(真正的小穗)躺在石棺里,脸上带着微笑,胸前放着那朵白茉莉,而陈秀芳和张爷爷的鬼影坐在石棺两侧,像守护珍宝的门神。火光闪过,画面变成现实中的槐树,树干上新增了两道年轮,紧紧缠绕在一起。
祭拜结束后,三人走向家属院。路过王奶奶(陈秀芳)的藤椅时,小穗(原小满)看见椅面上摆着个信封,落款是“槐下居民”。拆开来看,是两张泛黄的车票,1998年4月24日20:00,目的地邻市,乘车人写着“陈秀芳”和“周穗”——原来当年陈秀芳本想带我离开,却因母亲的自私卷入火灾。
“她其实早就知道你妈调换了孩子,却还是把生的机会留给你。”父亲低声说,“那封责任书里,她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压力表是她弄坏的,其实……”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回到家,小穗(原小满)翻开值班记录,发现最后一页多了行新字:“二〇一八年清明,双生花盛开,魂归槐树根,火债终还清。”字迹是新鲜的墨色,带着槐花的潮气。她望向窗外的槐树,发现当年的幼苗已长成小树,枝头开着并蒂槐花,红与绿交织,像极了地宫里的双胞胎石棺。
深夜,她抱着瓷娃娃坐在窗台,月光像二十年前那样,把晾衣绳的影子投在墙上。这次没有旗袍晃动,只有两片槐叶缓缓落下,一片落在瓷娃娃的辫子上,一片落在她掌心,叶脉分别是“姐”和“妹”。
“姐,我想你了。”她对着槐树轻声说。风穿过枝叶,传来细碎的回应,像有人在说“别怕,我们一直都在”。瓷娃娃的眼睛突然转动,望向锅炉房方向,那里的纪念馆亮着灯,展柜里的红肚兜仿佛在轻轻飘动,领口的蝴蝶盘扣,像是随时会振翅飞起。
第二天清晨,小穗(原小满)在枕下发现片完整的槐叶,叶脉拼成“安”字。母亲在厨房煮着槐米粥,香气漫过整个屋子,父亲在阳台挂起新的晾衣绳,这次没有旗袍,只有两件小女孩的衣服,红肚兜和蓝布衫,在风里轻轻摇晃。
家属院的广播响起,说今年的槐花节将在槐树下举办,届时会有传统旗袍秀。小穗(原小满)摸着银锁笑了,她知道,这是陈秀芳和张爷爷在天上看着,看着她们用余生偿还过错,看着双生花在人间盛开。
二十年前的火灾,二十年后的槐花祭,所有的恩怨都在槐香里沉淀。小穗(原小满)望向锅炉房方向,那里的槐树正在开花,一朵红,一朵绿,紧紧挨着,像极了从未分开过的双胞胎。她知道,有些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它们只是化作了槐花,每年春天,都会在枝头绽放,诉说着关于等待、宽恕与重逢的传说。
最终,槐树下的魂灵不再是鬼,而是住在年轮里的记忆,是融入花香的温柔。而她们,两个本该在火中夭折的生命,带着三代人的爱恨,在人间继续行走,让槐骨里的故事,永远带着槐花的芬芳,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