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咣当”砸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林小羽。他摸着黑从摩托车上往下卸蛇皮袋,雨又开始下,滴在头盔面罩上沙沙响。手机屏幕亮了,短信箱里躺着三条催债信息,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林小羽,再拖下去打断你狗腿。”
“操他妈的。”他骂了句,踢了踢车后座的酒瓶——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兼职代驾,攒了三个月的钱全被老爹的透析费吸干了,医院说交不上押金就停药,逼得他只能接下这份月薪三千的守夜人工作,哪怕听说要守太平间。
推开门,一股酸臭扑面而来,像烂橘子泡在福尔马林里。林小羽摸墙上的开关,啪嗒两下没反应,骂道:“去你妈的,灯都坏的?”掏出手机照亮,看见屋里六个停尸柜排成两列,墙根排水沟滴答漏水,值班室门半开着,里面传来呼噜声。
“谁啊?”他走过去,看见个中年男人趴在桌上,后脑勺沾着片枯叶,灰大褂上印着“第一医院”,左胸口绣着“陈建军”。林小羽推了推他:“哥们,我是新来的守夜人,林小羽。”
陈建军慢慢抬头,眼睛里全是血丝,嘴角沾着干涸的血迹:“你不该来的。”声音像砂纸磨铁锈,吓得林小羽往后退半步。
“开个玩笑,”陈建军突然咧嘴笑,从兜里摸出半盒烟,“新来的吧?规矩我跟你说,晚上别开第三格,听见排水沟有水声就躲值班室,千万别捡指甲——”
话没说完,停尸房深处传来“咔嗒”声。林小羽的手机光照过去,看见第三格的锁扣正在往下滑,金属碰撞声在空屋子里荡开。陈建军的脸瞬间白了,抓住他手腕的力气大得惊人:“锁扣开了,快躲!”
“你弄疼我了!”林小羽甩开他,掏出钥匙串——医院后勤给的,说能开所有柜子。刚要走近第三格,陈建军突然惨叫一声,抱着右手蜷缩在地,手指缝里渗出血来,指甲盖居然在慢慢剥落,露出底下带血的肉茬。
“操!你怎么了?”林小羽想帮忙,却看见陈建军的指甲掉在地上,滚向第三格,柜门“咣当”自己开了,里面躺着具男尸,胸口缝着“无名氏”的牌子,右手食指缺着指甲,断口处的血正滴在陈建军的指甲上,像在吸血。
“小羽……”陈建军的声音变了,变得苍老沙哑,“三年前我跟你一样,以为只是份破工作……”他抬起头,林小羽吓得差点摔了手机——陈建军的脸正在老化,皱纹爬满额头,头发全白了,分明是个五十岁的老头,哪像资料里写的三十八岁。
排水沟突然传来“哗啦”声,铁栅栏被顶开,伸出只青紫色的手,指甲只剩半截,指尖勾着陈建军刚掉的指甲。林小羽后退时撞在停尸柜上,第四格的锁扣也开了,柜门里掉出堆旧档案,最上面一张是陈建军的入职表,入职日期是2022年5月1日,距今整整三年,可后勤说陈建军才干了半年。
“新来的!”铁门突然被推开,老吴拎着个塑料袋走进来,左眼角有道新鲜的伤疤,“别听他瞎扯,他昨晚值夜班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他踢了踢陈建军,后者像滩泥似的不动,指甲已经不见了,地板上只有道血痕。
老吴把烟塞给林小羽:“我是清洁工老吴,有啥事找我。记住了,第三格的锁扣总爱自己开,你拿这个——”他掏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红色粉末,“撒在柜门上,能镇住。”
林小羽接过瓶子,闻到股铁锈味,像是血混着香灰。老吴转身时,他看见对方后腰别着把生锈的钥匙,和自己钥匙串上那把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更旧,钥匙尖沾着点红,像干了的血迹。
值班室的闹钟显示十二点半。陈建军醒了,又变回中年模样,只是右手食指缠着纱布,看见林小羽时眼神发直:“小羽,你钥匙串里是不是有把三角钥匙?扔了,那是锁第三格的,用活人血养的——”
“闭嘴!”老吴突然吼道,从口袋里摸出片指甲,带血的,拍在桌上,“新来的,这是上个月失踪的守夜人王师傅的指甲,你要是不想跟他一样,就按规矩来。”
林小羽盯着指甲,突然想起白天在后勤领钥匙时,管理员多看了他两眼,说:“小伙子,太平间的钥匙,从来都是传给下一个人的。”现在看老吴和陈建军的状态,他后颈直发毛,却硬着头皮说:“少来这套,我胆儿大。”
凌晨三点,雨停了。林小羽坐在值班室啃馒头,手机没电了,只能听着排水沟的滴水声。陈建军缩在沙发里不动,像具尸体,老吴说去厕所,走了半小时没回来。他摸出钥匙串,那把三角钥匙确实比别的旧,钥匙环上刻着“3”,对应第三格。
“咔嗒”,停尸房传来锁扣声。林小羽握紧玻璃瓶,慢慢走近,看见第三格的柜门开了条缝,里面没尸体,却躺着堆病历,最上面一张写着“李芳,2022年5月1日死亡,死因:车祸”,照片栏贴着片指甲,带血的,和老吴拍在桌上的一模一样。
病历下面掉出张纸条,用红笔写着:“每个守夜人都是第37个,37天后换锁扣,指甲给第三格的鬼。”林小羽数了数日历,今天是5月2日,他入职是5月1日,正好接陈建军的班,而陈建军的入职日也是5月1日,三年前的同一天。
排水沟突然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铁栅栏“咣当”翻起,漂出具女尸,穿蓝病号服,右手食指没了指甲,断口处还在往下滴血。林小羽认出她是新闻里前天车祸的死者,可后勤说太平间没接收新尸体——不对,陈建军刚才掉的指甲,现在在女尸的断指上,像长回去了。
“小羽……”陈建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三年前我也收到过这纸条,他们骗我说是笔误,其实37天是假的,真正的周期是三年,每到5月1日就换锁扣,用守夜人的指甲喂这些没主的鬼……”
林小羽转身,看见陈建军的右手食指在渗血,纱布已经湿透,指尖的指甲盖不见了,露出红肉,和女尸的断指一模一样。更恐怖的是,陈建军的脸又在老化,皱纹加深,头发灰白,像被抽走了生命力。
“操!你们到底是人是鬼?”林小羽想跑,铁门却从外面锁上了,老吴的笑声从排水沟传来,混着水泡声:“小羽啊,三年前建军也这么问,现在他成了锁扣,你就是下一个。看见第三格的病历没?李芳是第一个被拔指甲的,她的鬼专门勾守夜人,谁接了5月1日的班,谁就是她的新指甲库。”
停尸柜的锁扣又开始响,这次六个柜子一起开,里面的尸体们慢慢爬出来,每个都缺着右手食指指甲,断口处对着林小羽,像在索要什么。陈建军突然扑过来,把他推向值班室:“快跑!去翻档案!第二格有三年前的接收记录——”
话没说完,陈建军被女尸拽进排水沟,水面溅起老高,再看时只剩片带血的指甲漂着。林小羽冲进值班室,翻出最底下的档案,看见2022年5月1日的记录,接收人写着“陈建军”,旁边批注:“指甲已拔,锁扣安装完成”,附了张照片,正是陈建军现在穿的灰大褂,右手指尖缠着纱布。
更下面是2019年5月1日的记录,接收人“李建国”,照片里的人左眼角有疤,正是老吴——不,老李——的样子,批注写着:“指甲断裂,锁扣失效,需更换新宿主”。
“原来你们都是锁扣……”林小羽喃喃道,听见停尸房传来脚步声,回头看见老吴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把三角钥匙,钥匙尖滴着血,在地上画出个“3”字。
“小羽啊,”老吴咧嘴笑,缺牙的地方塞着片指甲,“该给第三格喂新指甲了。你看建军,他的指甲被李芳拿走了,现在成了排水沟里的烂肉,你要是听话,我让你少受点罪。”
林小羽握紧玻璃瓶,里面的红色粉末其实是干血,他突然想起陈建军说的“用活人血养锁扣”,原来每次撒在柜门上的,都是前一任守夜人的血,而所谓的规矩,就是让新人自愿献出指甲,成为下一个锁扣。
“去你妈的!”他把玻璃瓶砸向老吴,转身冲向铁门,钥匙串上的三角钥匙突然发烫,烫得他松手。老吴扑过来,抓住他的右手,指甲刀寒光一闪,就要剪他的食指指甲。
“救命!”林小羽踢向对方下盘,老吴惨叫着倒地,露出后腰的钥匙——那把生锈的三角钥匙,钥匙环上刻着“37”,正是陈建军纸条上的数字。他突然明白,37不是天数,是锁扣的编号,自己是第37个守夜人,前36个都成了第三格的指甲养料。
排水沟里传来“哗啦”声,陈建军的尸体漂了上来,右手食指没了,眼窝深陷,嘴角扯出笑,像是在说“对不起”。林小羽哭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医院给的工资这么高,为什么没人愿意干,因为这根本不是守夜,是给鬼当指甲库,三年一换,永无宁日。
老吴爬起来,手里多了把手术刀:“小羽,别挣扎了,你看看窗外——”
林小羽转头,看见住院部楼顶站着个人,穿蓝病号服,正是李芳的鬼魂,她慢慢抬起右手,食指断口对着太平间,像是在召唤。更远处,殡仪馆的车灯亮了,照出路边停着辆摩托车,和他的一模一样,车上坐着个戴头盔的人,正在往太平间走——那是半小时前的自己,来接这份催命的工作。
“循环开始了,”老吴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朵,“每个5月1日来的人,都会成为第37个锁扣。你看陈建军,他三年前接的老李,现在你接他,下次就是别人接你。第三格的锁,只有用活人指甲才能关上,而你们这些倒霉蛋,永远出不去。”
手术刀划破空气的瞬间,林小羽感觉右手食指一疼,指甲盖被掀了起来,血珠滴在第三格的柜门上,锁扣“咔嗒”一声锁住了。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指甲躺在地上,带血的,旁边还有三十六个同样的指甲,每个都刻着前守夜人的名字,最新的一片上,歪歪扭扭写着“林小羽”。
值班室的闹钟响了,显示五点五十九分,天快亮了。老吴不见了,陈建军的尸体也没了,只剩林小羽坐在地上,右手食指缠着纱布,像三年前的陈建军,像十年前的老李。
铁门“吱呀”开了,晨光透进来,照见第三格柜门上的血手印,和他按上去的位置分毫不差。排水沟里漂着片指甲,带血的,他捡起来,看见指甲内侧刻着行小字:“5月1日别接电话,那是鬼招锁扣的信号。”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医院后勤打来的,催他去签入职表。林小羽盯着屏幕,突然想起昨天接到电话时,对方说的是:“陈建军辞职了,你今天来接班,5月1日,正好。”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把指甲塞进兜里,站起身,看见值班室墙上的日历,5月2日被红笔圈着,旁边写着“林小羽,第37个”,而明天,又是新的5月1日,会有另一个倒霉蛋,骑着摩托车,带着和他一样的烂理由,推开这扇永远关不上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