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的办公室飘着股劣质茶叶的馊味,他手指在监控键盘上敲得邦邦响,蓝光在他眼袋下垂的脸上晃出青影。我盯着屏幕里凌晨三点的画面,307号柜门像被风吹似的晃开,女尸的脊背先拱起来,脊椎骨一节节硌在冰柜沿上,跟老陈头临终前抽搐的样子一模一样。
“上周你值夜班时,”李主任突然按停画面,食指戳着女尸脖子上的勒痕,“这娘们儿指甲还没这么长吧?”他袖口露出半截红绳,是庙里求的平安符,可绳头开线了,露出里面缠着的碎花布纤维——跟307号指甲缝里的玩意儿同款。
我没接话,盯着监控里女尸的手。她指尖正勾着冰柜内的金属支架,手腕上三道红印子清晰得像刚抓出来的,而我储物柜里的金耳坠,此刻正用同款碎花布包着。老陈头去年走的时候,急救车来得快,可等我冲进值班室,看见他右手握拳抵在胸口,指甲缝里卡着的碎布,跟这女尸的花纹分毫不差。
“要不报个案?”小李躲在我身后嘀咕,喉结撞在我肩膀上。李主任猛地转头,佛珠在领口晃出响声:“报什么报?家属还没认尸呢,别自己吓自己。”他关了监控,从抽屉里摸出包软中华,烟盒角都磨毛了,“老王,你带小李去停尸房再检查遍,别是冰柜锁扣松了。”
回停尸房的路上,小李突然拽住我袖口:“师傅,老陈头走那晚,是不是也值班?”他声音发颤,盯着走廊尽头的排风扇,那玩意儿不知何时停了,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我想起十年前跟老陈头值第一个夜班,他教我给尸体贴封口符,说“要是看见死人指甲动,赶紧往锁孔里塞槐树枝”,可去年他自己却没这么做。
停尸房的灯还是滋啦滋啦响,小李举着手电筒照307号柜门,我看见锁扣果然弯了,像被人从里面掰过。“师傅你看!”小李的手电光突然定在女尸脸上,她右眼皮在抖,睫毛扑棱得像要飞起来。我刚要呵斥,那眼皮“啪”地掀开,眼白上爬满红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直勾勾盯着小李的喉结。
“日你妈!”小李手里的手电筒摔在地上,滚到冰柜底下,光圈照出女尸的指甲又长了——明明半小时前在监控里还是正常长度,这会儿已经戳到胸口,指甲尖沾着暗红的东西,像刚抠过什么带血的玩意儿。我弯腰捡手电筒,听见女尸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是有人在她气管里塞了碎玻璃。
“把黑狗血拿来!”我踹了小李屁股一脚,他跌跌撞撞往值班室跑,脚步声在空荡的停尸房里格外响。趁这工夫,我凑近冰柜,看见女尸脖子上的勒痕在渗黄水,混着股檀香——这味儿不对,殡仪馆的消毒水是来苏水的酚臭味,檀香是从哪儿来的?
突然听见“咔嗒”一声,是指节活动的声音。女尸的手腕转了个圈,掌心朝上,手心里躺着半片碎花布,跟老陈头退休那天穿的衬衫口袋布一模一样。我后颈发麻,想起老陈头退休前说过,他老婆早年在裁缝铺上班,最擅长绣并蒂莲,而307号女尸的碎花布上,绣的正是这玩意儿。
小李抱着黑狗血回来时,我正盯着女尸手腕上的红印子出神。那印子三横一竖,像道抓痕,跟我十年前抬第一具女尸时,被她指甲抓出来的伤口位置分毫不差。“师傅,这狗日的是不是诈尸了?”小李拧开塑料桶,黑狗血的腥臭味混着檀香,让我胃里直翻涌。
我抄起搪瓷盆接了半盆黑狗血,突然听见冰柜里传来布料摩擦声。女尸的头歪向左边,下巴抵着锁骨,喉咙里挤出句含混的“老陈……”声音跟老陈头老婆的嗓音一模一样——他老婆五年前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报案时穿的就是绣并蒂莲的碎花衬衫。
“泼!”我喊了声,小李手一抖,黑狗血泼在柜门上,顺着门缝往下流。怪事来了,狗血刚碰到柜门,里面就传来“嘶——”的声响,像热油泼在铁板上,柜门上腾起白烟,混着焦臭味。我趁机拽开柜门,女尸的眼睛又闭上了,可刚才那声“老陈”,分明是从她嗓子眼里冒出来的。
更怪的是,她指甲缝里的碎花布不见了,掌心却多了枚金戒指,戒圈里刻着“陈德贵”——老陈头的大名。我突然想起,老陈头失踪的老婆姓林,而307号女尸送来时,身上没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除了指甲缝里的碎花布和这枚戒指。
“师傅,她、她手在动!”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看见女尸的手指在蜷曲,像在抓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手腕上的红印子越来越深,渐渐连成一片,形成个模糊的“替”字。停尸房的灯突然灭了,黑暗中传来指甲刮铁的声响,一下比一下近,像是绕着我们俩打转。
我摸出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看见女尸坐起来了,脖子歪成九十度,脸对着我们,嘴角扯出个笑,露出的牙全是黑的,跟老陈头老婆生前爱喝浓茶的习惯一模一样。打火机“啪”地掉在地上,我拽着小李往门口跑,手刚摸到门把手,就听见身后“咣当”一声——是冰柜柜门砸在地上的声音。
跑到值班室,小李瘫在椅子上直喘气:“师傅,那娘们儿是不是老陈师娘?”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把值班记录单拍在桌上,“你看她送来的日期,七月十二,老陈师娘失踪那天也是七月十二,五年前的今儿个!”
我盯着记录单上的日期,后颈发凉。五年前的七月十五,老陈头值完夜班说看见停尸房有女人梳头,结果第二天就心梗了,可现在看来,他分明是撞见了自己失踪的老婆——被人勒死在别处,做成无名女尸送进殡仪馆,指甲缝里还留着他衬衫的碎布。
夜里三点,我睡不着,摸黑去了更衣室。储物柜最底层的碎花布包还在,打开来,金耳坠上沾着点黄渍,跟307号女尸脖子上的黄水一个样。布包里面掉出张纸条,是老陈头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七月十五别碰307,锁孔里塞槐树枝——她在找拿了她东西的人。”
纸条背面还有行小字,被水洇过,勉强能认出“李主任”“金项链”“桂花苑”。桂花苑是老陈头家附近的小区,五年前发生过一起悬案,中年女性在家中被勒死,现场没留下指纹,只有半片碎花布——跟307号女尸指甲缝里的,还有老陈头衬衫上的,一模一样。
我把纸条塞回布包,突然听见停尸房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跑到走廊,看见停尸房的窗户开着,玻璃碴子撒在地上,中间踩着个带血的脚印,尺码跟李主任平时穿的42码皮鞋一致。窗户台上摆着半截烧剩的檀香,香灰落在窗台上,堆成个“替”字形状。
回到值班室,李主任的电话追过来了,声音里带着颤:“老王,你看见停尸房的监控没?刚才有个穿碎花衬衫的影子爬窗户……”我没说话,盯着墙上的值班表,老陈头的名字还在七月十五的值班栏里,用红笔圈着,像滴了滴血。
天亮交班时,李主任眼睛通红,脖子上的佛珠断了三颗,露出里面缠着的碎花布。他往我手里塞了包烟:“今晚你休息,我让小张替班。”烟盒里掉出张照片,是老陈头和他老婆的结婚照,女人穿的正是绣并蒂莲的碎花衬衫,脖子上戴着的金项链,跟307号女尸冰柜里出现过的那条,一模一样。
走出殡仪馆,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金耳坠,冰凉刺骨。街角的槐树底下,坐着个穿碎花衬衫的老太太,背对着我,头发花白。我走近些,听见她嘴里念叨着:“替死鬼,替死鬼……”突然她转头,脸上爬满尸斑,正是307号女尸的脸,脖子上的勒痕还在滴血,滴在地上,汇成个“陈”字。
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晚上十点,我实在放心不下,悄悄溜回殡仪馆。停尸房外的走廊没开灯,借着月光,看见值班室门缝里透出光,还有小李的哭声:“师傅救我!她、她睁眼了!”
我冲进值班室,看见小李对着307号登记本磕头,桌上摆着半碗黑狗血,早已经凝固。停尸房方向传来“哗啦哗啦”的铁链响,像是有人在拖什么重物。推开门,只见307号冰柜敞开着,女尸靠在柜门上,手里攥着老陈头的工牌,指甲缝里又卡着半片碎花布,而她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嘴角慢慢咧开,露出黑洞洞的牙床——这次,她的指甲,已经长到拖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