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墨站在凌云阁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银线云纹。窗外，仙界千年一度的\"琼华宴\"筹备工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仙侍们驾着云车穿梭于亭台楼阁之间，将一盆盆流光溢彩的灵植摆放在预定位置；织女们抛洒着七彩云锦，为宫殿披上节日的盛装；远处传来仙乐阵阵，是乐坊在排练庆典乐曲。
\"仙君。\"玄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帝君命我送来的请柬。\"
岑墨转身，接过那封用金线封缄的玉简。玉简入手温润，表面浮动着细小的符文，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他轻轻展开，一行行金字从玉简上浮起，排列成帝君的亲笔诏令：
「着静渊仙君岑墨携云巅书院代表，于三日后赴琼华宴，不得有误。」
\"书院代表...\"岑墨合上玉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赤璃？\"
玄晔嘴角微扬：\"还能有谁？\"他走到窗前，与岑墨并肩而立，\"帝君特意提到，要看看那位'名震三界的少年魔君'。\"
岑墨的指尖在玉简边缘轻轻敲击。自从上次在断情崖受伤后，他与赤璃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不再是单纯的同窗之谊，却又说不清是什么。每次四目相对，总有一方会先移开视线；偶尔的肢体接触，也会引发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知道了吗？\"岑墨轻声问。
\"清虚子院长已经通知他了。\"玄晔意味深长地看了岑墨一眼，\"听说兴奋得差点烧了藏书阁。\"
岑墨闭了闭眼，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赤璃上蹿下跳的样子。那个从来不知\"低调\"为何物的魔君，在规矩森严的仙界庆典上...
\"我会看好他的。\"像是自言自语般，岑墨低声承诺。
三日后，云巅书院正门前。
\"岑墨！这边这边！\"
赤璃的声音老远就传了过来。岑墨抬头，只见一道火红的身影从书院大门飞奔而出，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清虚子院长和几位执教长老。
随着距离拉近，岑墨终于看清了赤璃的装扮——一身暗红色的广袖长袍，衣襟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魔纹，腰间束着一条镶嵌赤玉的宽带，随着跑动折射出火焰般的光芒。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间新添的一道金色魔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怎么样？\"赤璃在岑墨面前刹住脚步，得意地转了个圈，\"我特意回魔宫取的礼服，成年礼时穿过的！\"
岑墨的目光在那道魔纹上停留了一瞬。那是魔族皇室成员在重要场合才会显现的印记，象征着血脉中的力量。他轻咳一声：\"很...隆重。\"
\"赤璃魔君，\"清虚子上前一步，严肃地说，\"仙界规矩繁多，此去务必谨言慎行，不可...\"
\"知道啦知道啦~\"赤璃摆摆手，\"不打架不骂人不乱用法术，对吧？\"他冲岑墨眨眨眼，\"有咱们岑墨仙君看着呢，怕什么？\"
清虚子摇摇头，转向岑墨：\"仙君多费心。\"
岑墨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佩递给赤璃：\"戴上这个，可以遮掩部分魔气，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玉佩通体莹白，只在中心处有一抹淡淡的红晕，像是一滴化开的朱砂。赤璃好奇地翻看着：\"这是什么？\"
\"血玉。\"岑墨简短地解释，\"用我的血淬炼过，能模拟仙气波动。\"
赤璃的手突然顿住了。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直直望进岑墨眼底：\"你的血？\"
岑墨移开视线：\"只是几滴而已。\"他转身走向早已等候多时的云车，\"该出发了。\"
云车穿过三重天时，赤璃一直趴在窗边，对仙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哇！那是天河吗？那些飘着的是仙鹤还是云朵？咦？那座倒悬的山是怎么做到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连珠炮似的砸向岑墨。
\"安静些。\"岑墨终于忍不住开口，\"到了凌霄殿，切莫如此喧哗。\"
赤璃撇撇嘴，暂时安静下来。但没过多久，他又凑到岑墨身边：\"喂，那个洛仙子也会去吗？\"
岑墨正在调息，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自然。\"
\"哦...\"赤璃拖长声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那...你们会一起出席吗？毕竟有婚约...\"
岑墨睁开眼，发现赤璃正盯着自己的侧脸，目光灼灼得几乎要在皮肤上烧出个洞来。\"不会。\"他简短地回答，\"琼华宴按品阶入席，她随药王谷，我在静渊阁席位。\"
赤璃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我呢？\"
\"你随书院代表，席位在...\"岑墨顿了顿，\"我后面第三排。\"
\"那么远！\"赤璃哀嚎一声，整个人瘫在座位上，\"我还想跟你坐一起呢...\"
岑墨没有接话，只是重新闭上眼睛。但赤璃身上那股淡淡的火焰气息不断钻入鼻腔，让他根本无法静心调息。更糟的是，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脸上流连，像只顽皮的小兽，这里碰碰，那里蹭蹭。
\"岑墨，\"赤璃突然又开口，声音轻了几分，\"你脖子上有根睫毛。\"
不等岑墨反应，他的手指已经拂过后者的颈侧。那一瞬间的触感让岑墨浑身一僵，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
\"好了。\"赤璃得意地展示着指尖那根根本不存在的睫毛，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
岑墨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将这家伙扔下云车的冲动。
凌霄殿前，云车缓缓降落。早有仙侍在旁等候，见二人下车，立刻上前行礼：\"静渊仙君，这位就是...\"
\"云巅书院代表，赤璃魔君。\"岑墨介绍道，注意到仙侍在听到\"魔君\"二字时眼中闪过的讶异。
赤璃倒是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拱手行礼：\"有劳仙官引路。\"
踏入凌霄殿的那一刻，赤璃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小小的惊叹。殿内空间远比外观看起来要广阔得多，十二根盘龙玉柱撑起高不见顶的穹窿，地面铺着流动的星砂，每一步都会荡起细小的星光。数千名仙官仙子按品阶入座，衣袂飘飘，仙气缭绕，宛如一幅活的画卷。
\"跟紧我。\"岑墨低声嘱咐，感觉到赤璃的手指悄悄拽住了自己的袖角。
随着司礼仙官一声唱喏，众仙齐齐起身行礼。帝君驾着九凤辇驾缓缓降落在主位上，身后跟着一众高阶仙官。岑墨注意到玄晔也在其中，身着司战仙君的正式礼服，看起来威严非常。
\"那就是帝君？\"赤璃凑到岑墨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比我想象的...\"
\"噤声。\"岑墨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
宴会正式开始后，赤璃果然安分了不少——主要是被仙界琳琅满目的美食吸引了注意力。岑墨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只见那魔君正对着一盘\"琉璃玉露糕\"大眼瞪小眼，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戳了戳那晶莹剔透的糕点，发现不会碎后才放心地塞进嘴里，随即眼睛一亮，又迅速夹起第二块。
\"静渊仙君。\"一个温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岑墨转头，看到洛凝雪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边，手里捧着一个青玉酒壶，\"家父让我给仙君送一壶'青冥酿'。\"
岑墨道谢接过，余光瞥见赤璃正死死盯着这边，手里的筷子都快捏断了。
\"那位就是赤璃魔君吧？\"洛凝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果然如传言般...耀眼。\"
岑墨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轻咳一声：\"他性子跳脱，若有失礼之处...\"
\"仙君不必解释。\"洛凝雪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只有岑墨能听见，\"我明白的。\"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岑墨一眼，又向赤璃的方向点了点头，这才翩然离去。
岑墨愣在原地，不确定洛凝雪所谓的\"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没等他想明白，一阵骚动从赤璃的方向传来——几个年轻仙官围在了赤璃桌前，似乎在争论什么。其中一人甚至已经祭出了法器，是一柄泛着寒光的玉如意。
岑墨立刻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赤璃身边：\"何事？\"
\"仙君来得正好。\"那持如意的仙官冷笑道，\"这位'贵客'竟敢诋毁我仙界至宝'九转金丹'，说什么'不如魔界的血灵丹'...\"
赤璃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说对魔族体质而言血灵丹更合适，谁诋毁你们了？\"
\"赤璃。\"岑墨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对众仙官拱手，\"魔君初来乍到，言语或有不当，还望海涵。\"
\"静渊仙君何必为魔族说话？\"另一位仙官阴阳怪气道，\"莫非在书院相处日久，生了恻隐之心？\"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岑墨面色不变，袖中的手却悄悄握紧。就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何事喧哗？\"
众仙立刻噤声，齐齐转身行礼。帝君不知何时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居高临下地望来。岑墨感到一滴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在琼华宴上惹事，轻则罚俸，重则贬谪。
\"回禀帝君。\"出乎意料的是，赤璃主动站了出来，行了一个标准的仙界礼节，\"是小仙与几位仙官讨论丹道，一时忘形，扰了宴会雅兴，实在惭愧。\"
帝君的目光在赤璃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在看到他腰间那枚血玉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便是魔界赤璃？\"
\"正是。\"赤璃不卑不亢地回答。
\"听闻你在云巅书院表现优异。\"帝君缓缓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他挥了挥手，\"既然是论道，便去偏殿继续吧，莫要打扰其他宾客。\"
这已是极大的宽容。岑墨暗暗松了口气，拉着赤璃退下。那几个挑事的仙官也悻悻离去，宴会很快恢复了先前的和谐。
\"你倒是机灵。\"走到无人处，岑墨低声道。
赤璃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是！我好歹也是魔界皇子，这种场合见多了。\"他凑近岑墨，压低声音，\"不过你们帝君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岑墨心头一紧。帝君素来不喜魔族，此次破例邀请赤璃，本就蹊跷。正想提醒赤璃小心，一阵悦耳的仙乐突然响起——这是宴会进入舞乐环节的信号。
\"走吧。\"岑墨转身，\"该回去了。\"
赤璃却一把拉住他：\"等等！那不是跳舞的环节吗？\"他眼睛亮晶晶的，\"我在魔界可是舞技超群，要不要...\"
\"不要。\"岑墨斩钉截铁地拒绝。
然而他低估了赤璃的执着。回到席位后，那魔君一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他，活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当司礼仙官宣布\"众仙可自寻舞伴\"时，赤璃更是直接拽住了岑墨的袖子。
\"就一支舞！\"他小声哀求，\"我教你，很简单的！\"
岑墨刚要拒绝，忽然注意到不远处那几个先前挑事的仙官正朝这边张望，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与其让赤璃到处乱跑惹祸，不如...
\"就一支。\"岑墨咬牙道。
赤璃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拉着岑墨来到舞池边缘。其他仙侣已经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衣袂翻飞间如朵朵莲花绽放。
\"手放这里。\"赤璃引导着岑墨的手搭在自己腰上，自己的手则放在对方肩上，\"跟着我的步子走就行。\"
岑墨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赤璃的腰比他想象中还要纤细，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柔韧的弧度。更糟的是，随着舞步转动，对方身上那股火焰般的气息不断侵入鼻腔，让他头晕目眩。
\"放松点。\"赤璃轻笑，\"我又不会吃了你。\"
一支舞下来，岑墨踩了赤璃七次脚，撞倒了三对仙侣，还差点把自己绊倒。但赤璃出奇地有耐心，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甚至在岑墨又一次出错时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以示鼓励。
\"还不错嘛。\"舞毕，赤璃笑眯眯地评价，\"就是太紧张了。\"
岑墨耳根发烫，刚想反驳，一阵掌声从旁边传来。玄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没想到静渊仙君还有这等才艺。\"
\"玄晔！\"赤璃热情地打招呼，\"你也来跳舞吗？\"
玄晔摇摇头：\"奉帝君之命，请赤璃魔君去后殿一叙。\"
岑墨心头警铃大作：\"为何？\"
\"似乎是关于云巅书院的事。\"玄晔平静地说，但眼神中有一丝岑墨读不懂的深意，\"帝君特意交代，只请魔君一人。\"
赤璃倒是毫不在意：\"好啊！\"他冲岑墨眨眨眼，\"等我回来，再教你跳魔界的'火焰舞'，比这个带劲多了！\"
看着赤璃跟随玄晔离去的背影，岑墨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帝君为何单独召见赤璃？是因为刚才的骚动，还是别有用心？思及此，他悄悄捏了个追踪诀，一缕神识附着在赤璃腰间的血玉上，随时准备应变。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岑墨坐在席位上，面前的仙酿一口未动。洛凝雪曾过来询问赤璃的去向，得知是被帝君召见后，眼中也闪过一丝忧虑。
\"仙君不必过虑。\"她轻声安慰，\"帝君仁厚，不会为难客人。\"
岑墨勉强点头，却无法抑制内心的焦躁。那枚血玉传来的感应越来越弱，似乎被什么力量刻意屏蔽了。就在他几乎要起身去寻找时，赤璃终于回来了——面色苍白，额间的魔纹黯淡无光，连那头标志性的红发都似乎失去了光泽。
\"怎么了？\"岑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发现脉搏紊乱得厉害，\"帝君对你做了什么？\"
赤璃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能回去吗？\"
岑墨立刻向司礼仙官告假，搀扶着赤璃离开凌霄殿。一上云车，赤璃就瘫软在座位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到底怎么回事？\"岑墨急切地问，手已经搭上赤璃的脉搏，将一缕仙力度入探查。
赤璃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帝君...问了我很多关于书院的事...还有...\"他顿了顿，\"关于你。\"
岑墨的手一颤：\"我？\"
\"嗯。\"赤璃虚弱地点头，\"问我们平时怎么相处...问我知不知道你和洛仙子的婚约...\"他突然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直视岑墨，\"他说...说仙魔殊途，让我...离你远点。\"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岑墨心口。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帝君的意志在仙界就是天命，无人能够违抗。
\"那你...怎么回答的？\"他最终轻声问道。
赤璃突然笑了，那笑容虚弱却倔强：\"我说...『去你妈的天命』。\"
岑墨倒吸一口冷气：\"你当着帝君的面...？\"
\"当然没有。\"赤璃调皮地眨眨眼，\"我很礼貌地说『多谢帝君关心，但交朋友是我的自由』。\"他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然后他就...用威压试探我。\"
所以赤璃才会如此虚弱。帝君的威压，就连高阶仙官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是身处异界的魔族。岑墨心头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愤怒，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疼...\"赤璃小声抗议。
岑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握着对方的手腕，已经捏出了一圈红痕。他急忙松开，却见赤璃反手抓住了自己的手指。
\"我不怕他。\"赤璃轻声说，指尖在岑墨掌心轻轻划过，像是在写字，又像是无意识的抚摸，\"大不了...我们私奔。\"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在岑墨耳边。他猛地抬头，对上赤璃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玩笑，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认真。
云车穿过层层云海，将辉煌的凌霄殿抛在身后。岑墨望着窗外流动的云雾，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到书院，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法逃避的现实——他是仙界静渊仙君，有婚约在身；他是魔界皇子，肩负一族期望。
而此刻，在这方寸之间的云车上，他们只是岑墨和赤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