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可是在怨我?”许久,秦恪才低声问道。
自进屋来,阿姐没再唤过他的名……
以往都会叫的……
秦箐华没有应声。
怨么?
秦箐华垂下眼,嘴边漾起一丝苦笑。
她原本是怨的,但现在怨与不怨都没那么重要了,正如——
他们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与娘亲,曾是她放在最心底的人。
所有人都可以利用她,但她唯独相信他不会……
或许是他们一同在娘亲腹中共处十个月,每天共用一个心脏,有着血脉相连的羁绊,长大后也能感知对方的情绪,在某些事情上也能想得到一处。
相信他,是来于她骨子里对他的信任。
一声声阿恪,从小叫到大。
一句句阿姐,亦是唤了十几年。
可是到最后, 她在乎的人,都在刺痛她。
娘亲是,阿恪,亦是。
“你来,只是为此?”秦箐华轻声问道,语气平静,却听起来有几分倦怠,像是在发逐客令。
秦恪眸光渐渐暗了下来,他的目光停在床幔之上,动了动唇,他该说什么?
此刻他也不知道他能说什么……
好像,在此时,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和多余,一股无力渐渐涌上心头。
说自己打算在陌寒枭死后,再将她接回来?可他在决定拖她入局之时,就已想过她回不来。
说自己知道她身中驱魂香之后便后悔了,所以给她停了药,决定放她自由,他带她去参加晚宴,并未想过其他,而只是为了让她看看热闹?
可他知道她向来都不喜热闹,但他还是想让她来,也是因为觉得,在那般热闹的时候,他不想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两月来,他深深体会到何为寂寥无人——
那龙座之上,便是。
这皇位太高,高处不胜寒,那把龙椅太冷,他知道自己的心若是不比那把龙椅冷,他便坐不稳那位子。
可他还是做不到,他不想真正的成为孤家寡人,没有亲情爱恨,成为无情的提线木偶。
为情所困扰,优柔寡断,乃君王大忌。
所有人都告诉他,为君者,心中应只装着天下、只装臣民,若能牺牲一人就可除去敌国威胁,哪怕那人是至亲,也不能优柔寡断。
尽管手段下作……
但当陌寒枭将所有事情都摊开时,他感到了恍惚与羞耻。
“阿姐……对不起……”秦恪的声音透过屏风带着些许忧伤传进秦箐华耳中,是那般怅然低落。
有些话,此时不说,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说出来了。
只是,室内久久没有听到应声,很静很静,落在床幔上的眸光复杂隐隐带着期待,期待着什么?
阿姐的谅解么?
谅解,他不敢奢求,他也无那脸面。
他只是想,阿姐能与他说句话便好。
说什么都行。
外面的风从窗外吹进,轻轻拂动衣摆,屋子里仍是一片静谧。
秦恪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那双眸中似浮上了一层薄雾,眸光渐渐黯了下去。
“阿姐好好歇息……我走了。”秦恪深吸了口气,声音发哑。
微微转过身,抬步迈了出去,只是瞧着,难过极了。
在他的衣角要消失在内室中时,从床内传来秦箐华平静的声音——
“阿恪……”
那道紫色的身影顿住了脚步,黑如墨渊的双眸微亮。
只听她道:“你们畏惧曜国,便出此下策,可曾想过此事一旦败露,会如何?”
秦恪的面色微僵,掌心微微握起。
秦箐华又道:“既然选了肩扛苍生万民,江山社稷便是支柱,在其位谋其政,是你该做的,既做了取舍,那便往前看……
宁王既已选择和亲,便已摆明了态度……这十几日若能顺利,大秦百姓便可安稳数年,只盼你能好好把握这几年……
欲强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取天下,务心怀大德。”
秦恪闻言,久久地立在原地,他今日来此,有几分是为了来看她,也有一分是为了确定她的想法,也想从她知道陌寒枭是何用意。
她此言,便是早已知道他会来,也知他为何而来,所以方才才会问出那句‘可是来看我的?’
她的言中之意,他此刻已是明了,更觉得无地自容——
她愿意和亲,也是为了换取秦曜两国邦交和平,给他时间,富民强国,有实力与曜国抗衡。
“阿姐当初在宴会上,为何要向宁王……求娶?”
他只知她与宁王关系匪浅,却不知她真正的心意。
秦箐华久久沉默,秦恪也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他想知道,是为何?
“我……只是想让他带我走,远离这京都,在此处,总觉得累得慌……只是我后悔了……”
最后一句话低不可闻,秦恪也没听清,但能感受到那句话里蕴着悲凉。
秦箐华半垂的眼睫缓缓抬起,看着上方的床帐,似乎看到了陌寒枭的脸庞,她在心里默声道——
若是知道他对她这般真心,她那时便不去招惹他了……
她那时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驱魂香,只能活五年,更不知道,她身上有弱阳散,与他成亲结为夫妻会伤于他身。
她那时只想着,借他之手,将自己带走,离这京都远远的,心中或许才不会那般难受。
若是知道自己这副身子会拖累于他,会伤到他,她宁愿这辈子都困在这京都城里,静度一生。
秦恪没有应声,隔着几步远,他看不清床幔之人,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床里之人的难受,难言的难受……
又刺痛……
这些年她所承受的,从未与人说,与他相处之时,也都是云淡风轻,面色平静,似乎什么事也没有。
“三年前,谢谢你放我出宫,我从未想过,人还能活得那般自由与快活。”秦箐华出声道。
在玉鸣山的这三年,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有阿福,有小白,有山川草木她看到了温暖热烈的阳光,看到了勃勃生机,那些一草一木一物皆在驱散她心中的黑暗与惧怕。
更重要的是——碰到了陌寒枭,那个真心待她真心护她的男人。
她缓声说道:“你们放我出宫,那三年,就当做还我了,从今以后,不再相欠。”